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林海雪原 | 上頁 下頁
四二


  不一會兒,小董和高波,把一個大個子推進來,這傢伙一進門瞪著傻乎乎的兩個白眼珠,「怎的?三老四少別誤會,別誤會!……」

  「堵口!」劉勳蒼把小炕桌一拍,震的碗壺叮噹亂響,「奶奶丈人!真他媽的不仗義。」

  「天牌呀!地牌呀!……」楊子榮躺在黑影裡,故意裝著酒醉的腔調。

  這個傻大個,傻頭傻腦的,伸著個長脖子,滿臉是灰,眉毛上還冷結著霜粉,門牙齜在嘴唇外面,兩筒鼻涕抽打抽打的,真像個瘋子。一條棉褲被灌木叢劃得稀爛,兩隻眼睛瞅著發怒的劉勳蒼。

  「你是哪個溜子?」劉勳蒼用酗酒般野蠻的眼光瞧著他。

  「我是威虎山,」傻大個答道,「崔三爺座山雕的山頭哇!你們是哪個溜子?弟兄們別誤會,都是吃這碗飯的,別傷了和氣!」

  「來這幹嗎?」劉勳蒼大眼一瞪,「真瞎了你娘的眼!」

  「大年三十眼看快來到啦,崔三爺年年的坎子,大年三十晚上開百雞宴,我下山捉雞,碰上貴山的弟兄。」

  「什麼百雞宴?」少劍波插問道,他為的是再證實一下一撮毛這個匪徒供的對不對。

  「這誰都知道哇,」傻大個把牙一齜,顯得更長了,簡直滿臉是牙,「一百隻雞,來自一百家,臘月三十大年五更,全山的弟兄大宴會,所以就叫百雞宴。這是俺三爺的坎子。」

  對實了,大家不覺對笑了一下。

  「混蛋!」劉勳蒼猛喝一聲,「座山雕這老雜毛真不義氣,你們的界子裡窮不起啦,為啥到我們九爺的地盤來捉雞?」

  「那你們是九彪的山頭?」

  劉勳蒼隨機應變地立起身來,「你們座山雕有坎子,我們九爺也有坎子,媽的!這是我們的地盤,我們也有規矩,踏破了我們的山頭,倒一輩子黴,沒法子,弟兄們!」劉勳蒼向小董喊道。

  「有!」

  「削掉他十個腳趾頭!」劉勳蒼向小董一擠眼。

  「是!」小董和高波,用繩子捆著傻大個,往外就拖。

  「開恩!開恩!……」傻大個彎彎著腿,連連求饒,直走到外間,還是哀聲不止。

  楊子榮忽地爬起來,大家噗哧一笑,接著便研究了一下,這個傻大個是否有爭取的可能。

  結果大家共同的認識是:爭取他即便能領進威虎山,但進去後是不好打的,如果等到年三十再打,那麼座山雕必然因為他不回去而增加戒備,同時小分隊的秘密在這半月中又不敢有把握說不被座山雕所掌握。特別是因為僅僅爭取他當嚮導,又會破壞了其他幾方面的計畫,況且這群匪徒,完全不同於國民黨的一般的士兵和軍官那樣容易爭取,因而不敢在他們身上寄託過高的希望。從小爐匠、刁占一、一撮毛這幾個匪徒中可以清楚的看到這點。

  特別從一撮毛這個匪徒的表現中,尤為明顯,我們要把他交給老道,他害怕得要死;而我們讓他領著打威虎山,他卻十分「慷慨」。這證明老道是個厲害的大頭目,而他願領我們進威虎山,顯然是個騙局。他見到小分隊的兵力不大,不是座山雕的對手,只有進去沒有出來,即或萬一我們成功了,剿滅了座山雕,他也會翻過來向我們表功,以掩護老道。

  當少劍波肯定了自己的判斷後,便向在座的幹部道:「我需要再考慮一下再作決定,現在散會!」

  各小隊幹部,回到自己的住屋。

  少劍波踏著穩重的步子,走在回隊部的路上,這種步子只有當他思考最重要的問題時才會出現。

  夜是靜靜的,空氣是清冷的。少劍波就在這又靜又冷的午夜裡深思著他最後的決策。

  楊子榮跟在他的身後,因為他知道他這位年輕的首長現在思考的中心是什麼。他沒有靠近劍波的跟前,因為一來他怕擾亂了劍波的思路,二來又是和劍波的心一樣,也在緊張的考慮著自己的建議,和自己完成這項艱巨任務的方法。他知道這道難關只有他自己來打。

  當少劍波回到隊部時,高波、白茹、李鴻義已經睡下了。

  他坐在炕沿上,大衣也沒脫,眼睛緊盯著他對面的牆角,金表在他的衣袋裡嗒嗒地走著。他絲毫沒發覺楊子榮倚在他的門框上。他思考的中心是:子榮的計畫萬一有失,非但今後的任務不好完成,子榮同志的生命問題將給自己留下終生的悲傷和不安,他長時間地猶豫著。

  當他默默地點了一點頭後,站起來就往外走,剛要邁門檻,看到了楊子榮,他馬上止了步。

  「唔!子榮同志,還沒睡?」

  「我知道你會找我。」

  「不錯,我正要去找你,進來,坐下。」

  他倆一個炕頭,一個炕尾,中間隔一張小炕桌,對面坐下。楊子榮抽著他的小煙袋鍋。

  「怎麼樣?子榮同志,你認為你的方案有把握嗎?」劍波親切地探問著。

  「二〇三首長,不必再猶豫。我完全相信它既有效,又能辦得到。」楊子榮回答得是那樣的懇切和自信,「我已經再三再四地想過了。」

  少劍波略一點頭,「是的,它可能是有效。但是……」他腦眉一皺,顯出一種擔心的神情,「搞不好,可能傷了自己,又引出更大的困難和麻煩。就像『綿碼耶及斯』是治絛蟲的特效藥,但一旦打不下來,會使絛蟲受到一次很大的鍛煉,再治它反而更加困難,並且你……」

  「怎麼?」楊子榮好像有點不滿劍波的話,「二〇三首長,我跟隨你不是一年半載了,難道你對我還有什麼不相信?或者……」

  「不不不!」少劍波連忙打斷楊子榮的話,「我完全不是這個意思。我完全相信並且尊敬你對党的耿耿忠心,和你身歷百戰的鍛煉,我更佩服你的智勇兼備的偵察才能和經驗。我是想,軍事偵察那是你的拿手戲,可是這樣的偵察你卻是向來沒幹過,我除了擔心整個任務外,我特別擔心你的安全。」

  「二〇三首長,煙臺市你也是第一次呀!」

  「不不!」少劍波搖搖頭,「那不同,煙臺市是人山人海,到處可以蔽身,而威虎山除土匪之外再無他人。同時煙臺市我並沒和敵人直接打交道。」

  「可是今天的有利條件要比煙臺市多的多,第一,我們有座山雕貪饞已久的『先遣圖』;第二,匪徒們的暗語黑話我相信我已經精熟了;第三,我經過一番練習,我完全可以成為一個看不出漏子的『土匪』;第四……」楊子榮稍微遲疑了一下,他眼中射出嚴肅而堅定的光芒,「我相信我對黨對人民的赤膽忠心。」

  「你以為有了這些就能必勝不敗嗎?」

  「是的!我是這樣認為。」

  「錯了!」少劍波盯著滿懷決心的楊子榮,用爭論的口吻說,這口吻在他和楊子榮多年的戰友相處中還是第一次。「這四條只不過是在你手中已經掌握了可以揳進匪窩去的武器。

  它僅僅可以幫助你鑽進敵人的肚子。今天要緊的問題不在這裡,關鍵在於你進去後怎樣繼續進行我們的工作。」

  楊子榮聽了這些話,自己又在暗想:「首長絕不是懷疑我的方案是否有效,相反,他早就看中了我的方案了,只是他現在是在懷疑我楊子榮是否能勝利完成這一任務。是的,首長在這要害地方應當細心,免得萬一有失。可是為什麼他今天不直截了當地說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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