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林海雪原 | 上頁 下頁
四〇


  少劍波嚴厲地向他警告道:「當心!你若欺騙我的話,那就等於拿著你自己的腦袋開玩笑,懂嗎?」

  「是是是!罪人不敢……罪人不敢……」一撮毛一面點頭,一面把紙鋪在炕桌上,手抖顫地畫開了。先畫了五福嶺及那上面的軍事設備與兵力的配備,又畫了威虎廳的位置,又畫了火力點,又畫了許多暗溝,最後他在紙的左下方畫了一條大溝,畫完他力表殷勤地指著這條溝道:「長官!就這裡,這地方是一條大溝,隱蔽極了,咱從這上去,保險成功,絕無差錯。」

  少劍波看著一撮毛畫的圖,內心想著:「從軍事上看來,座山雕這個老匪的陣勢確是不平常,特別他所採取的山勢,和兵力的分散小群配備,以及他專門用來逃竄所修築的無影流水溝,更顯出這個有經驗老匪的高明點。可是他為什麼有幾個明顯的漏洞呢?尤其一撮毛所要把我們領進去的那條西南溝,更明顯地是個薄弱點。毫無疑問,是這個狡猾的一撮毛在搗鬼。據說座山雕的部下有個順手牽羊的老方子,一撮毛可能是想施展這個伎倆,這個匪徒無非是想把我們騙進山去,加以消滅。」

  「現在我再問你,為什麼……」

  「報告!」一個女孩子悅耳的聲音沖斷了劍波的問話。

  「小白鴿!」楊子榮喜歡地走到正間,把剛跨進門的白茹和高波一塊摟在他的懷裡,拉進裡屋。

  「怎麼回來得這樣快?」少劍波驚喜地問道。

  白茹頭一歪,凍得通紅的臉蛋上那對深深的酒窩歡笑地閃跳了幾下,像天真的孩子傳話一樣,「我們的任務完成了,所要知道的都知道了,老人把我們送來,半路上碰到了坦克,我們謝回了老人,跟著坦克回到家來了。」她那乾巴巴的小嘴,一口氣說了這許多。

  「你簡單一點好吧?」少劍波滿心喜悅,但他硬裝著不耐煩的樣子。

  白茹把小嘴一噘,「向首長報告,總要說明白才成啊,這也是你教給我們的呀!」

  大家一齊笑起來。

  白茹一瞥見一撮毛,瞪著她的大眼睛,「呀!逮到啦!」

  少劍波一噘嘴,李鴻義把一撮毛押了出去。

  「彙報吧,」少劍波瞅著白茹略一點頭。

  白茹故意地不看劍波,坐在炕頭上,頭略略一歪道:「那女人救活了!是被個外號叫一撮毛的匪徒打死的,一撮毛把她的一份叫什麼『先遣圖』的東西劫去了,還說一撮毛是座山雕部下的一名副官,現在專搞咱們的情報。報告完了!」

  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起來,少劍波也忍不住噗哧一笑,「噢,你成心調皮搗蛋哪!」

  白茹小嘴一鼓嘟,不願意地道:「反正都是首長說的,我報告詳細點,批評我太囉嗦,讓我簡單;我報告簡單點,又批評我成心調皮搗蛋。到底怎麼樣算對?我們當戰士的一點主動性也沒有。」

  白茹似乎願意在任何地方都要引起劍波對她注意,這樣她可以在他跟前說話更隨便一些。

  「現在不是開民主大會,有意見以後再提。」少劍波又像是嚴肅,又像是要挽回白茹的「不滿情緒」,替自己生硬的批評作解釋。他的話音隨著他的心情緩和下來:「我的意思是:

  該簡則簡,該詳則詳;該簡者而你卻詳而不簡,該詳者而你又簡而不詳。本末倒置,批評你還不願意?亂彈琴!」

  大家對著白茹大笑,她面含著羞怯,內心卻因為獲得了她這位小首長的全神貫注的「訓斥」而覺得分外甜美。她用那迷人的眼睛看了劍波一眼,便開始詳細彙報她的工作:「那個女人叫李秀娥,葦河縣人。父親是個教員,會畫畫。

  她自幼喪母,隨父宿校讀書,初中二年上,她整十八歲,被一個欒警尉看上了(就是我們捉到的那個欒警尉),這個欒警尉千方百計托人說媒,托到了葦河縣的中學校長。這個校長因一是欒警尉的老師,二是欒警尉的姨父,三又花了欒警尉的錢,於是便一心一意給他賣力。她爸爸本是個本分的中學教員,本不願與軍警界結親,她本人更是一心求學,要在將來能繼承父親的職業——當個教員。因此父女倆一再謝絕。雖然五次三番,終未能成功。

  「這個欒警尉野心不死,便和校長議計,先解除了她父親的職務,後來又以反滿抗日政治犯的名義,抓進獄中。她本人失了學,沒有吃,跑到舅舅家,舅舅因她母親死去多年,感情疏遠了,又加欒警尉的幾次恐嚇,她舅是膽小鬼,又把她攆出來。她又投她姐姐家,可是姐姐已死多年,姐夫早已娶了別人,也不收留她。她只得又回老家,來求助於她的同學,可是和她要好的同學也被捕了數人,誰也不敢再和她接近。她就在這叫親親不應,求友友不理的危難中,只得再求她那陰險的校長。校長向她表示:『只要能答應欒警尉,不但你父親可以出獄,而且可以複職。』「她為了救自己的父親,便犧牲了自己,不得已答應了,和欒警尉結了婚,廢了學。雖然父親被救出獄,但因在獄中驚憂成疾,不久便死去了。

  「她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人,每日只是啼哭。欒警尉又威脅她,說要賣她到妓院裡去,所以使她只得死心塌地,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混一輩子了事!」

  白茹說到這裡,同情地歎了一口氣:「說來她也是個不幸的女人。許大馬棒的先遣挺進軍向山裡退時,她也跟來了,和許多匪首家眷住在一個神河廟。她說神河廟有個老道,曾經趁欒警尉出去送大煙、收情報時,曾多次地強姦她。因老道的勢力大,她也沒敢聲張,更沒敢告訴欒警尉,她說要是告訴了欒警尉,他們爭吵起來,她和她丈夫一個也活不了,所以她只是一再地要求欒警尉再換個地方住。當時因怕我們的軍隊,也不敢下山回家,只得住在一個大山森林的地窩棚內,這窩棚是在梨樹溝西北七十多裡,離我們捉小爐匠那個窩棚還有二十裡。

  「我們剿了許大馬棒後,梨樹溝她男人的三舅是個胖老頭,上山送信給她,讓她好好躲避,並給了她一張到牡丹江去的路條。她在窩棚裡躲了一個月,天下大雪,糧也沒了,欒警尉和他三舅也不去了,她也不能等著死,只得壯著膽下山,想打聽打聽欒警尉的下落,找到他想勸勸他洗手不幹。可是剛到梨樹溝她男人的三舅家,看見屯裡開大會,正鬥爭那個胖老頭和他的兒子老婆們。她嚇得又跑回了窩棚,收拾了一下東西,發現欒警尉夏天穿的一件衣服,兜裡一個皮夾,皮夾裡有一張圖,這個圖她看不懂,只是看到上面有許多屯和人名,其中有個是梨樹溝,上寫他三舅的名字,牡丹江上也寫許多姓名,內中有他表哥表嫂的名字。因此她斷定這一定是欒警尉的親朋,所以她拿著這張圖一來要求親朋,二來要順這張圖到親朋家找到她男人,她還以為她男人在親朋家躲藏。

  「下山尋了多日不見,一天走到和尚屯,碰上了她男人的叩頭弟兄劉維山,外號一撮毛。和她男人是酒肉煙錢朋友,她見了他喜出望外,心想這下可能知道欒警尉的下落了,便邀回窩棚住了兩天。一撮毛說她男人在山裡,沒落網,並願領她去找,一塊投座山雕。並威脅她道:『千萬不能下山,凡是偽滿當過差的,共產黨捉著都要活埋,剝皮照天燈。』這一下把她嚇得也不知真假,這麼一個怯懦的女人也就跟他上山來了。臨走時這個一撮毛大翻而特翻,並套問她看沒看見一張圖,寫著屯名和人名,她已知是找皮夾裡這東西,因她看一撮毛這趟來,行動詭詐,蠻橫粗暴,知他沒安好心,所以她一直沒露。

  「她跟他走了七八天,碰到山裡獨戶人家,就用槍逼著大吃大喝,冒充我軍區司令部的偵察員回家探親,遇見年輕的女人就強姦,一路上她看到一撮毛的為非作歹,感到恐懼,便要求回去。一撮毛怎麼也不放她,用槍逼她,不准她回去。大雪嚴寒她已凍壞了手腳。

  「這一天,來到那兩個老夫婦家裡,正逢大雪,一撮毛逼要那個圖更急了,看樣子一撮毛知道她曾被老道姦污過,怕到了神河廟老道那裡對他不便,因此他在大風雪的這兩天,就下了手,多次地姦污她。姦污中發現了那皮夾,搶去揭開一看,正是他急要找的那東西,便在半夜要走。他原想扔了她獨自走去,可是他一想,怕留著她將來欒警尉出了頭,或者被老道知道,必為後患,所以他就趁她哭啼要東西時,大喝了幾碗酒,將她拖了出去,刺了三刀,當時她昏倒在地。」

  白茹長喘了一口氣道:「我的報告完了,是詳而不簡呢,還是簡而不詳呢?請首長批評。」

  大家對她的報告滿意,可是劉勳蒼挑了點毛病道:「那女人你是救活了呢,還是死了呢?活了怎麼處置的,死了又怎麼掩埋的?」

  大家一陣笑聲,覺得劉勳蒼的提問又對又有趣。

  白茹紅了臉道:「人活了,把她託付給那對老夫婦,那對老夫婦是慈善人,對她很好。」

  少劍波剛要問,白茹又突然張口道:「再補充兩句,那個一撮毛搶去的皮夾裡的那張圖,有三百多個人名,這一定對我們很有用,可能是地下『先遣軍』分子。那個老道可是個大壞蛋,那個神河廟可是個大據點。」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