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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解文華立時沒有回答。日本官兒又厲聲地說了句:「不說死了死了的有!」何志文又吆喝著:「不說還打他。」後邊的特務,更狠地又抽瞭解文華一鞭子,抽得解文華又「哎喲」的一聲坐在了地下,連忙地說著:「我說,我說,我說實話。」「說實話就趕快說,你是不是給八路軍後方醫院買的藥?你跟誰接頭?是院長還是政委?這藥買回去交到誰家去?說!說。」他一面問著,把桌子拍得乓乓響。解文華心裡話:這小子是逼著我承認,這藥是給八路軍買的。好象是知道我的底細,可是他又說這藥是給八路軍的後方醫院買的。這明明是詐唬我哩!看樣子是說了實話也不行,不說點兒實在的也不行。想到這兒,他的心眼兒一活動:哎,我先給他個半真半假的話頭,試探試探怎麼樣。於是他把頭稍稍抬了抬,瞟了何志文一眼說道:「你們先別這麼打我,我膽兒小,我也經不住打,我說實話就得了。

  我這藥不是自己的,是別人托我買的。」何志文又追問:「是什麼人托你買的?」解文華又說:「我要說了你可別打我啊!」

  「說吧,不打你。」解文華這個時候心裡跳得特別厲害,又想說又不敢說,又知道不說不行。咳!管他娘的呢!說!想到這兒他把頭抬起來,睜開大眼看著何志文:「托我買這藥的人,是小李莊村何家大院兒的!」

  何志文一聽,心裡像是有個什麼東西撞了一下,渾身一悸冷,沒有顧得多想,立時又把桌子一拍:「你胡說!」何志文這一回可跟剛才不一樣了!常言說:聽話聽音,刨樹刨根。

  解文華一聽就又接著說:「先生:我不是胡說,這是實在的,說起來你也許不信,跟我打交道的這個人也不是院長,也不是政委,是個大姑娘。

  這個大姑娘有個爹,叫何大拿。」何志文一聽,說到他的家去了!這明明又是說他家裡的人。沒有等解文華說下去,他就兩手按著桌子,一竄站起來連聲地喝道:「你胡說!混蛋!

  混蛋!胡說!打他!打他!打死他。」解文華這話,連這個日本官兒聽著也像是瞎說。於是他沖兩邊的兩個日本兵呶了呶嘴,說了一句日本話,意思是要用刺刀嚇唬嚇唬他,逼著讓他說老實話。兩個日本兵一齊「哈意」了一聲,端著刺刀來到解文華的眼前「死了死了的有!死了死了的有!」一面說著用刺刀來晃解文華的眼睛。

  解文華被特務們抽了好幾鞭子踹了好幾腳,又看見兩個日本兵的刺刀在眼前直晃,可真是嚇壞了!他又後悔不該說剛才那話。可怎麼辦?

  今兒是說什麼也不行了!哎,我什麼也不說了。他在地下一躺翻了白眼兒,緊閉著嘴,從嘴角兒上還往外流唾沫。他裝了死兒。日本官兒早就看出他是個膽小鬼,又看他這個又瘦又弱的身體,以為他是連打帶嚇蒙過去了。這才吩咐:先把他拉下去。等會兒再問他。於是特務們又把解文華架回原來的房子去。日本官兒跟何志文也都走了。

  何志文叫解文華這一鬧,鬧得他也有點兒發蒙。幸虧他躺倒不再說話,要是再說下去,還不知道他要說些什麼呢?剛才說到了自己的親妹妹,又扯上了自己的親爹,再說下去,也許把我給扯在裡頭哩!

  日本人不知道何家大院兒、何大拿是怎麼一回事,他們要是知道這些真又是個麻煩。

  有人要問:何志文既然在貓眼司令的特務機關當翻譯,他還能害怕這些事嗎?

  原來其中有個緣故:何大拿跟何志武不是都叫高鐵杆兒給扣起來了嗎?高鐵杆兒扣他們的原因是因為懷疑他們父子跟八路軍有關係。這事兒被何志文知道了,當然他不能不管,他跟貓眼司令的特務機關長說:他爹和他的弟弟受了冤屈,求他給辦一辦這個事兒。

  貓眼司令的特務機關長,名字叫川島一郎,是貓眼司令的親信官員,他在貓眼司令的部下是最吃得開的。於是,他往橋頭鎮寫了一封信去,就把何大拿跟何志武都給要到城裡來了。他親自問了何大拿的話,何大拿表示堅決反對共產黨反對八路軍,並且還非常願意替皇軍作事。

  川島一郎看著他是個有用的人,所以打算要給他辦個差事,利用利用他。對何志武,川島一郎瞭解他是個國民黨的特務,他就更高興了。因為現在日、汪、蔣三種特務已經合流,那麼利用何志武就更加合乎要求了。他打算給何大拿跟何志武辦個什麼差事,又怎樣利用他們呢?正趕上這時候貓眼司令要偽政權取消維持會成立大鄉和聯保。川島一郎要借這個機會發展他的特務工作。所以就給偽縣政府寫了四指長的個紙條,要何大拿到橋頭鎮去當偽大鄉長,並且還要他在橋頭鎮成立起偽新民會來,讓他兼著偽新民會的會長。

  對於何志武呢?因為貓眼司令為了解決他越來越感到兵力不足的困難,他要成立一個「地頭蛇」式的襲擊隊,用來對付共產黨八路軍隱密的抗日活動。這個「地頭蛇」式的襲擊隊是什麼意思呢?要用貓眼司令的中國話說是這樣,他說:「大日本皇軍老虎的一樣,少少的共產黨土八路蟋蟀的一樣,老虎捉蟋蟀的幹活不行,地頭蛇的可以,它可把蟋蟀的統通吃掉。」他的用意很明顯:這個襲擊隊是要最熟悉本地方情況的漢奸特務來幹。那麼,象何志武這樣的是再合適不過了。所以,川島一郎就把何志武介紹到了「地頭蛇」襲擊隊。

  這一來,何家父子在敵偽這邊不是抖起來了嗎?何志文他還顧慮解文華的說話幹什麼呢?這是因為何志文對這些事情小心謹慎,他覺著,他爹跟他弟弟被高鐵杆兒懷疑了一陣,這會兒剛剛把這事了結了,要是叫解文華扯上,川島一郎要是對他們懷疑起來,那可就不好辦!所以他才這樣。但是他弄不清解文華跟他的父親是否有關係?因此,他要回去問問何大拿。

  何大拿現在就在何志文的家裡住著,明天就要走馬上任,到橋頭鎮去當偽大鄉長。何志文有兩個老婆,大老婆生了一個小子一個姑娘,在小李莊老家住著;這個小老婆是個妓女出身,沒有兒女,帶著她的一個妹妹一塊兒住。何志文在這兒就是跟他小老婆還有小姨子三個人過。他這個家和這個特務機關離得很近,就在旁邊靠著屁股的房子。他很快回到家來,把審問解文華的情形詳詳細細地對何大拿說了一遍。何大拿一聽,這真是想不到的事情!不由得他前思後想地捉摸起來了……捉摸來捉摸去,他要獻出一個計謀,來對付解文華,並且還願意親自幫忙……何志文也覺得可以,他們父子倆吃著晚飯又商量了一會兒。飯後,何志文就找了川島一郎去。

  川島一郎對他挺客氣,坐下就談起話來。何志文談起瞭解文華,他試探著就把何大拿所說的話露出來了。其實,川島一郎正需要這樣的貢獻。所以他對何志文更表現了親切,還要再跟何大拿談談。於是就讓何志文把他爹請了來,又讓當差的擺上了香煙水果,以一種尊敬的神態跟何家父子議論起解文華的案件。何大拿這一回更覺著抖神兒了!他一邊吃著就怎長麼短地說瞭解文華的為人,又說出了對解文華的辦法……說得個川島一郎高興得象黃鼠狼子聽見雞叫一樣。於是就滿口允諾地照他說的那樣辦。

  掌起燈來之後,把解文華又提出屋來,由何志文和剛才審判他的那個日本官兒領著他,後邊跟著兩個拿槍的日本兵,要在這個大院裡各處觀看。他們先走到一個房子的門外,裡邊沒有刑具聲響,也聽不到人的聲音,走進去一看:原來是一個青年的男子,全身的衣服都被扒光,用豆粒般粗細的弓弦,拴著兩個大拇指頭,吊在一個高架子上面。他的兩隻腳尖離地也是就一寸來高,順著十個腳趾頭一滴一滴地往下流血。他的全身就完全成了紫紅色的肉醬。他的臉形已經模糊不清,可是還能看到他的兩道黑眉擰在一起,閉著眼睛。說他死了嗎?出氣的聲音很大,咬得牙齒咯吱吱的作響。就在他的身邊,站著兩個象鬼判一樣的凶徒,穿著短褲,光著膀子。一個手裡拿著一根一把粗的藤棍;另一個守著一個盆,盆裡有半盆血染了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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