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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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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我還哄你不成?!」石二矮子跺腳說:「如今咱們的弟兄全跟那夥兒混卷在賭臺上,你得快拿主意,要不然,等他們的匣槍先張嘴,那可就……慘了!」 「這話若換旁人說,我就全信了。」向老三手捺著匣槍把兒說:「唯有你跟大狗熊倆人,鬼話劉基慣了,我總得打三分折扣!上回不是你們引狼入室,使什麼馬五瞎子混進福昌棧的大花廳,那位淮大爺怎會丟命?」 「人總不能沒錯,」石二矮子說:「這回我弄對了,將功折罪總行!——你瞧!」他過去幌幌另一個鹽幫的鹽簍說:「有簍兒沒鹽,空的!他們推空車下大湖?除非是得了瘋病了?」 這一回,向老三不由不信了,正把匣槍拔在手裡,但已經來不及了,就見賭臺上的燈火一黑,裡面響起了一片雜亂的槍聲,桌椅的斷折聲,門窗被椅子砸開,不分敵我,人影幢幢的朝外亂跳,夾著一些喊叫,咒駡和呻吟。向老三和石二矮子空掂著匣槍在手,卻不敢亂潑火,因為上弦沉得快,原野黯糊糊的,恁誰也沒有那種夜光眼,能在十步開外分得出敵我來。 這真是突如其來的一場惡火……而這場惡火不是由對方先發制人,卻是由大狗熊主動引起來的。大狗熊在骰子局上一連輸掉三把,不得已推說要出去放溺,從局上退出來,其實放溺是假,換檯子是真,他三轉兩轉,轉到王大貴身後,打算下注見押兒注牌九,一隻手伸到腰眼去摸錢,錢捏在手上一抬眼,有就楞住了。原來他越看那個做莊的傢伙越覺得臉孔好熟,就仿佛不久之前在哪兒見過?在哪兒呢?……那莊家正低著腦袋在洗牌疊牌,出條子打骰子,一面分牌說:「七戳自拿三,天門頭一班,。」那人不開口,大狗熊也許一時想不起他是誰來,那人一開口,大狗熊就想起來了! 不錯!一點兒也不錯!他就是自己在鹽市大王廟裡遇見的馬五瞎子!不過今夜他不瞎了,那只貼過膏藥的眼是好的,同時那張臉不再塗上油灰。大狗熊初發現這個秘密,著實有點心驚膽戰。——這人既是馬五瞎子,不用說,這個鹽幫裡一夥人全是土匪扮的,這算是一準沒錯兒的了!六合幫十幾個弟兄,除開關八爺,雷一炮,向老三和石二矮子不在當場,其餘十三個人不知不覺全窩進人家懷裡去了,要是自己不先動手,等對方先動手來,只怕連一個也活不成。十三是個不吉利的數目,可不是?按照當前情勢看來,若想一個個附著耳朵通知,准會敗露行藏,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先動手放倒馬五,馬上滅燈,黑裡打一場混戰,有虧兩邊有份還好些。 大狗熊眼睛珠兒轉了幾轉就把主意拿定了,他的個頭兒本來就高,當那些傢伙兩眼注視牌面時,探出一隻手捏住馬燈的撚鈕,另一隻猛的拔出匣槍來,黑洞洞的槍口筆直的頂住馬五瞎子腦門正中,扳機一壓,轟的一聲悶響,同時那盞馬燈就叫他撚滅了。 這一聲悶槍,聽在有經驗的人耳裡,就知有人被放倒了,那些土匪卻不知被放倒的會是他們發號施令的頭目五閻王,五閻王原本交待過,不等外邊槍響,放倒關八爺,裡面不得動手的,所以當大狗熊響槍之後,土匪們就搶著先撚滅馬燈。全屋在一刹間燈火全滅,變成一片黑暗,雖說只是眨眼功夫,卻給六合幫裡的漢子們留出拔槍待變的機會。而黑裡更傳出大狗熊的破鑼嗓子。 「六合幫的,當心土匪!……四判官的手下的小雜種們,馬五瞎子腦袋開天窗啦!風緊水漲,拉你們的合子罷……」 這一來,掄椅子砸窗戶開溜是那些土匪,開槍制人的倒變成六合幫走腿子的了,雖然土匪裡有些奸滑的傢伙也還了槍,卻打不著大狗熊,原來他幹掉馬五瞎子之後,抱住王大貴朝下一滑,就滑到賭台下麵去啦。 屋裡的地方黑又窄,拎槍的人影紛紛朝外竄,一時院子裡,黑路上,到處全是人影,活像一腳踢翻土塊後,一窩受驚的蟋蟀;摸黑對火實在不是滋味,摸來摸去也找不出頭兒來,有些人弄得杯弓蛇影,不讓任何人貼近他,橫著匣槍亂潑火,有些人精靈些,非得挨著人分清敵我不開槍;有些土匪聽說死了頭目,沈不住氣,卅六著,走為上著,拔腿就跑了,有些人兜著樹行和草垛兒捉著迷藏。 槍戰初起時,野鋪裡的兩位店夥正托著為六合幫人張羅來的飯菜,還沒進門,就叫黑裡撞出來的人撞翻了!雷一炮截住一個傢伙,板著臉一認不是窩裡人,那人手臂彎在雷一炮背後,一支匣槍正頂在雷一炮的後心窩,而雷一炮的匣槍也頂住那人的左邊太陽穴,倆人一齊壓下板機,而兩支槍全沒響,原來倆人心情全緊張過火,手指不靈活,把膛火勒死了!(*德造駁殼槍,扣板機時不可用力過度,否則易生故障。) 那個土匪很精靈,急忙扔開匣槍,施出摔跤的手法,伸腿壓襠,想把雷一炮摔倒;誰知雷一炮更精靈,使匣槍的槍管,朝對方的太陽穴上猛力橫掃過去,那人就乖乖兒的伏在跌碎的杯盤上舐菜去了。 在野鋪前面的行林背後,石二矮子跟向老三倆個雖是先知先覺,但是面對著這種糊塗火,也是一籌莫展,只有隔岸觀火的份兒了。匣槍潑出的流彈清脆而短促,在寒冷黑暗的半空叭叭炸響,這裡那裡,不時噴出槍口火的藍焰,時辰這樣一分一寸的流過去,弄得石二矮子不耐煩了,匿在樹後大喊說:「風緊,夥計們!門把兒踩的來了!」 那些土匪原打算一拔槍就把六合幫給窩倒的,誰知算盤不照算盤來,只是棋差那麼一著,就弄得滿盤皆輸,加上聽到石二矮子這麼一陣吆喝,更弄得惶惶無主,沒有心腸再纏鬥下去,幾聲呼哨兒一響,就敗退下去了。 「兄弟夥,不要窮追!」雷一炮這才揚聲招呼說:「先逗攏來檢點一下,有傷亡帶彩的沒有?」 那邊的王大貴打火燃亮馬燈,從客堂出來,各人互相一點數,只差一個大狗熊。 「不妙,」石二矮子慌說:「世上最笨的莫過於那個傢伙,准是頂了槍子兒了!」 「你它娘背後損人,該翹著屁股死!」大狗熊在屋裡詭秘的笑著說:「土匪退了,老子在這兒收堆底兒呢!……老子不用練什麼喝牌法,照樣有小鬼送錢來!」 「噯噯,這種意外之財獨吞不得,」石二矮子從王大貴手上搶過馬燈,沖進客堂去,把馬燈朝賭桌上一放,動手就跟大狗熊搶起錢來,誰知手忙腳亂,腳底下絆著個軟東西,一摔就摔了個狗吃屎,石二矮子回手一摸,一巴掌全是紅的,便軟了腿,在地上爬說:「我的媽!怨不得我的膝蓋有些打軟,原來掛采的倒是我自己?!」 石二矮子窮嚷窮叫,硬說他掛了彩,賴在地上不肯起來。王大貴向老三他們趕進屋,拎著馬燈一照,就見石二矮子渾身倒是好好兒的,而他身後那具死屍卻看全看不得了。那個悍匪馬五瞎子為向四判官表功,處心積慮的要除掉關八爺,結果關八爺沒怎麼樣,他本人卻落得這般下場,——大狗熊那一槍靠得太近,槍口火燒卷了他的頭毛,槍彈射進去的地方,場口只有蠶豆粒兒那麼大,偏偏那顆槍火從他後腦橫撞出來,頂掉了他的大半邊腦蓋,白裡帶紅絲的腦漿淌了一地,經石二矮子一爬,全弄碎了,粘得他一褲子全是。 「狗×的矮鬼你瞧瞧,」大狗熊罵說:「今夜你准夢見馬五瞎子找你賭寶!」 石二矮子就著燈光再一看,蹦隆跳起來,連連跺著腳,提著褲子亂抖說:「噁心!噁心!這這這,這怎麼是好?!」 「其實也沒什麼,」向老三說:「脫下褲子洗洗不就得了?!……這新鮮的死人腦子,可比你練喝牌法時摸著的,又爛又臭的死嬰要乾淨些兒。」 一夥兒正在說著話,卻被雷一炮的手勢打斷了,話斷了,話聲靜落,代之而起的,是遠處發出的槍聲……依照槍聲的方位,雷一炮斷定那可能是林家大莊的槍隊,在莊外截擊潰匪;各人心裡全掛念著關八爺,就覺得黑夜裡的槍聲和沖天的狗吠是那樣的淒慘,誰都知道這樣淒怖的冬夜是很長的,他們還得拉出去接應關八爺。由於石二矮子跟大狗熊倆人意外的機敏,今夜四判官算是蝕了些老本,但誰也料不定下一把抓的什麼點子?是通吃?還是通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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