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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也不問問區上,就這末做,對嗎?」

  「這事還用問上級?明擺著的理,又是群眾的意見。他們正該受處分哪!」慶林也有些氣了,但還帶著笑容。

  人們見勢都圍上來。本來要押著老起走的民兵,也停下來了。

  「你是村長,可得做主!」母親氣得愈來愈難以控制自己,她指著老起,大聲地說:「這是什麼人?是個老好子人!花子,她是好幹部,誰不誇她工作好!?起子,他救過娟子她爹,是我一家的大恩人!你就沒看看,花子婆家是些人是些鬼?你說,這樣對付受苦人,良心過得去嗎?」

  「呀,嫂子!」慶林也火了,可還使勁耐著,用力吞口唾沫,「這你可不能那末說。你說,他們私通是對的?影響村子的工作是對的?都這樣下去那還成什麼體統?嫂子,公事公辦,咱們也不能耍私情啊!」

  「啊!耍私情?」母親被這「私情」兩字完全震怒了,而且感到侮辱,「慶林!你說誰耍私情!他救人不是真的?他救人不對?我也沒說他們的事全對呀!我是說你這樣做不對!我看不過,我要管!」

  「嫂子,這你可不對了。你別倚是抗屬就這末嗆人!我是村長,我有這份權力!」慶林惱炸了,他大聲喊道:「走!遊街!出了事我負責!」

  母親,她的頭髮根顫抖起來,渾身哆嗦著,手在神經質地抖動。而她全身各處的傷疤象火烤一樣疼起來,頓時,額上浮出一層冷汗!

  她站在那裡,顯得是那末衰弱可憐!幾個軟心的中年女人和杏莉母親,過來扶住她。杏莉母親含著淚花,心疼地說:「嫂子,到我家坐會吧,離得近些。」

  母親默默地看看她,搖搖頭。她並不感到自己可憐和衰弱,她的心是那幾個女人和杏莉母親猜想不到的。她心裡在忿忿地說:「我倚抗屬欺人嗎?不,沒有,從來沒有。我從沒想到自己和別人有什麼兩樣。我一個老婆子有什麼呢?兒女去革命是我高興,我情願!我要管這事,是覺得良心過不去……」她用力咬著牙,閉著嘴,唇旁的深細皺紋更加明顯了!她頭也不回,向通往區裡的路走去!

  這十幾裡山路,真把母親累得夠嗆。趕到區上,她是拖著酸痛的兩腿邁進門檻的,那雙小腳腫脹得幾乎不敢再觸到地面。她上口不接下口地喘著熱氣。

  副區長德松一見母親來了,驚喜地迎上來。他扶母親在凳子上坐下,倒碗開水送給她,親熱地說:「大嬸,你怎麼來啦!這末遠你還走得動?可把你累壞了!」

  「還走得動呐。」母親擦擦汗,喝口水,看到他有事——

  正和一個年青媳婦談話,就告辭道:「德松,忙你們的吧。我找永泉他們去。」

  「不要急,大嬸,你先歇歇。他們在街北開會,我也是剛從那裡來的。歇憩會,咱們一塊去。呵,你也聽聽我們談的事,參加一下意見吧!」他又對那媳婦說:「說下去吧,婦救會長。」

  看樣子那年青媳婦也剛來不久,紅紅的臉上汗珠還沒幹。

  她抿著鮮紅的嘴唇,對母親微笑笑,掠了一下頭髮,說:「……就這樣,咱們也不知道詳情,先叫民兵抓起那刁婆子和她們裡的幾個惡漢子。唉,那孩子到家就生下來了,不足月,瘦得象個小貓。不是咱們去得急,早被刁婆子丟進尿罐裡溺死了。」說到這裡,她的眼圈有點發紅。

  母親原是在歇憩,想著怎樣把事情告訴區上,怎樣說出自己的看法……沒注意去聽他們的話。但漸漸那媳婦的話直往她耳朵裡鑽,收緊她的心。聽到這裡,她忙插上問:「你說的是誰?可是花子的事?」

  「哦,是她。你也認得她嗎?」年青媳婦有些懵怔地反問。

  「大嬸,這是山南村的婦救會長,是花子姑婆家村……」

  「我知道啦,德松。我就是為這事來的!」接著母親把花子的前前後後和村裡遊街的事,敘述一遍。她又催問那媳婦:「你快說說,花子這時怎樣啦?」

  原來花子被母老虎一夥人押出王官莊後,一路上驢顛、人打,折騰得回家當晚孩子就早產了。母老虎正要把剛出生的嬰兒往尿罐子裡放,幸虧村幹部聞訊趕到救出來。那母老虎一夥人又打花子,逼問她對方是誰,可是花子死也不說。把母老虎氣得怒吼如雷。

  村幹部們也不知道細底,但這家小地主很壞,很頑固;花子又是王官莊的幹部,眼看要出事了,就把那刁婆子和幾個幫兇押了起來。婦救會長一早就跑到區上來了……

  德松覺得事情不簡單,就領著母親和那婦救會長去找正在開會的薑永泉他們。

  大家馬上做了研究。母親和那婦救會長也參加了會議,併發了言。

  區上很快做出決定……

  吃過午飯,德松和那婦救會長出發到山南村;娟子和母親奔向家裡來了。

  四月裡,田裡山上已變成綠油油的海洋。南風徐徐吹來,莊稼苗兒輕輕蕩漾,宛如擺動著的綠色綢緞。空氣裡充滿了潮潤濃郁的清香。

  蜿蜒曲折的沙底小河,順著山跟涓涓地流著。那澄清的河水,泛起花紋般的微波。一群群小魚兒,來來往往穿梭般地遊逛。嫩綠的楊柳,被夕陽倒映在水裡,隨著微風和漣漪的蕩漾,宛如天真的孩子在歡笑。

  原野,到處洋溢著新生、愉快的氣氛,閃灼著美麗的光彩!

  母女倆坐在河邊草地上歇憩。

  娟子用白手巾揩揩臉上的細汗,完後把手巾遞給母親。

  母親全沉浸在事情獲得合理解決的快樂中。一點沒覺到疲勞、疼痛和頭暈。來時她根本沒顧得去瞅瞅青山、河水、綠苗,這時連河裡的小魚兒她都看到了,甚至掩在青草叢中的一朵剛開放的小水仙花也沒逃過她的眼簾。她覺得一切都是美麗的,歡樂的。

  母親接過娟子遞來的手巾,注視著她的大女兒。真的,她很少能這樣仔細地看看她。在這幾年中,怕這還是第一次呢。

  在母親心裡,覺得女兒和自己疏遠了。不是別的,而單從女兒的臉面上看。在這張臉上,一點孩子氣也找不到了,而全是成人的表情。只有那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在瞪著對媽說話時,才隱約地顯現出天真的成份。她那前額上的幾條細膩紋線,好象是生過一個孩子的青年女子,越看越顯。這在母親心中是很不好受的呀!

  「媽,」娟子忽然叫道。

  「嗯,」母親有些迷惑地瞅著女兒。

  「我有了!」娟子激動地說。

  「什麼呀?……噢!」母親驚喜起來。她兩手抱著白胖娃娃的影子從腦海中飛快地掠過,「那敢仔好!什麼時候起始的呢?」

  「才知道。想是有一個多月了……」

  娟子象一般的少女那樣,她本來只叫別人媽媽,當自己將變成媽媽時,總會產生惶惑不安、神秘歡悅又夾雜著驚慌失措的複雜感情。娟子眼裡擠出細小的淚珠。

  母親卻老是笑嘻嘻地安慰她,囑咐她一些事情。似乎她做母親的已體會到女兒的心情,並不覺得奇怪。

  晚上,開完幹部會,慶林急急地向母親家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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