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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德強引上線,重新躺下,笑著說:「媽,給你娶個媳婦來,她幫你幹活,好不好?」

  「哪可太好啦!」母親知道兒子在說笑,但心裡也真有一種高興沖上來。接著又說:「按年歲,你也該成親了,媽也該用媳婦啦。唉,我知道你是不會這末做的。你媽也沒這份使媳婦的命啊!」

  德強不覺紅了臉,抿嘴笑笑說:「媽,你猜錯了。我已經找好啦。」

  「真的?」母親半信半疑,緊看著兒子羞紅的臉,問道:「你找的誰呀?」

  「媽,你猜吧。遠在天邊,近在跟前。」德強孩子氣地逗著母親。

  「咱村的?」

  「是啊。」德強坐起來,緊望著母親。「媽,你看杏莉好不好?」

  母親一時怔住了,但馬上相信這是不會錯的。她又有意逗兒子,笑著說:「哈,她肯到咱家幫我做活嗎?」

  「媽,你先別說這個。」德強有些著急了,拉著母親的手,「媽,你到底看她好不好?有什麼意見呀?」

  「嘿,」母親又笑了,「看看吧。我說你說幫我幹活是假的。

  這不擺出來啦?」她又收住笑容,認真地問道:「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媽,問你的意見呀!」

  「我看是個好閨女。」

  德強興奮地搖晃著母親的胳膊,激動地說:「媽,你願她做兒媳婦啦?」

  「哥,我願她當媳婦!」德剛被驚醒,骨碌爬起來,大聲叫道。

  德強同母親都吃一驚。他正要按下德剛,不料又傳來話聲:「哈呀!我早猜到杏莉是俺嫂子了。我舉兩隻手,贊個大成!」秀子從西房間,笑著說著走過來。

  這下子可把德強羞壞了。他打弟弟的光腚板一下,又沖著妹妹說:「你們知道個什麼!再瞎說,看我揍你。」

  「哼!」秀子把鼻子一哼,頭一昂,越發挺著胸脯走上前,氣壯壯地說:「呀!八路軍還能打人?咱就不怕。」

  德剛摟著哥哥的脖頸,挺認真地說:「哥,你敢打我們的團長,我們開會鬥爭你!」

  全家人都忍不住笑了。

  「好哇!」母親笑得合不上嘴,「你們大大小小都有組織了,哪個也惹不起啦。嗨,你們多數通過了,我這個婦救會員也要服從民主啊!等會你姐姐回來,也叫她補投一票吧!」

  一陣陣歡樂的笑聲,沖上了茅草屋頂,震撼著泥坯牆壁。

  淑花趴在緞子被上哭泣,肥胖的身子,抽搐地蠢動著。住一會,她抬頭瞅一眼王柬芝,希望他來理她。

  王柬芝在地上來回走著,把煙捲一根接一根地狠抽著,煙灰撒滿地面。過了一會,他把煙丟掉,一口氣吹滅燈,跳上炕來。

  淑花高興地忙起身迎他,不料被他一把推倒,臉蛋上啪一聲挨了一巴掌。

  「他媽的!都是你這東西壞的事。誰叫你無辜亂跑來,啊?」

  王柬芝怒喝道。

  淑花倒不敢出聲了。手捂著臉腮,抽搐好半天,才悄聲嗚咽地說:「誰、誰知道會遇上人呢……也不是我自己願留下來……那次你走出去的第二天夜裡,我正睡著,猛聽槍也響,人也叫,嚇得我鑽到被窩裡連動也動不了啦!誰知八路軍來得這末快……」

  「你還強嘴!我告訴你不能亂走,你忘啦!?」

  「我、我是到那屋去呀,誰想到那毛女人會進來?」她見他頹然地坐下來,像是平靜些了,就大聲哭著說:「你殺了我吧!不想法對付共產黨,你打死我能有屁用……」

  王柬芝真的平靜下來。臉上的肌肉動了動,喘口粗氣說:「唉!看樣子他們有些警覺了。那兩個東西真他媽的飯桶,連個王長鎖都殺不死……唉!」他懊喪地拍著禿腦門,忽然又顯出喜色,把淑花拖過來摟在懷裡。「嘿,對不起啦,小奶奶,使你受委屈了。你別怨我,都是為咱們的事啊!你不知道,碰上別人不要緊,偏偏碰上那秀娟!這人可不是好惹的呀!」

  淑花眼皮夾著淚水笑了,噘噘著小圓嘴,不以為然地說:「哼!什麼秀娟不秀娟的,看那毛丫頭有什麼了不起。我就不信,你堂堂這末大人物,倒怕起一個村姑子來啦。看你剛才的樣子,象要把我吃掉呢!快躺下睡吧。」

  「啊,我哪能吃你呢?」王柬芝親著她的臉腮,猥褻地說,「你呀,就是永遠睡不足。好吧,睡一會,等下我還有事……」

  王柬芝早有他的打算。當他發覺杏莉母親和王長鎖參加了救出母親的事情時,他恨不得馬上把這兩個越來越靠不住的人處死。但是他沒有這樣做,他怕自己無法擺脫干係。他要找好時機叫黨羽們在外面殺死王長鎖;看來除掉這個軟弱的女人更容易些,可是把她害死在家裡,他王柬芝是免不了要受連累的。為此,他想出一條借刀殺人的詭計,把他們兩人私通的關係傳出去。他設想,雖是解放幾年了,可是多少年來在人們的思想意識中最憎恨的是姦情,無不認為「萬惡淫為首」。

  這件事一傳開,准會激怒群眾,杏莉母親最怕人知道這件事情,只要告訴她村裡人要開會鬥爭她,這個極少走出大門的女人准會害怕當眾出醜而尋死。即使她不自殺,至少也不敢出門去接近母親那樣危險的人。可是王柬芝失算了,沒料到她的悲痛達到了極點的時候會有另一番打算;更想不到共產黨的幹部對這件事會是那樣慎重,使一般人也很少談論了。可是畢竟杏莉母親怕丟人,再也不敢出大門了。王柬芝正在想新的辦法,真不料使他最感頭痛的娟子卻出現了,而且被她碰上了淑花。這是給他當頭一棒,預感到事情的不妙……

  「怎麼樣,你打算怎麼對付呢?」淑花擔心地問道。

  「只要監視緊,量那兩個東西一時不敢說出去。你明天一定要離開……我已告訴老呂,明天一早到萬家溝,叫人來把馮秀娟趁早除掉——哪怕冒點險也要幹掉她!電報我也譯好了,看看上面的意思,站不住腳我就搬走……哦,寶貝!天快亮啦。『約會』的時間要到了,我發電報去啦。」「噯呀,急什麼的?雞才叫過第一遍呀。」淑花撒著嬌,緊摟著王柬芝的脖子不放手,「唉,什麼時候不好『約會』,偏偏在正是暖被窩的時候,使人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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