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苦菜花 | 上頁 下頁 |
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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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代表參軍的人,向鄉親們保證:不打走敵人,誓不甘休。 接著軍隊和兒童團喊起口號,幾個中年人和老頭子敲起鑼鼓。 娟子和蘭子領著青婦隊,把紙紮的一朵朵大紅花,戴在參軍的青年們胸前。 小夥子們高高挺起胸脯,一張張興奮嚴肅的臉上,放著青春的光輝,再加上紅花一映,更顯得光彩了。 杏莉走到德強跟前,給他戴上花。她那天真俊俏的臉上,在興奮之餘,隱現著憂傷的陰影。似乎她現在才意識到這是離別,他是去戰鬥啊!她溫存地說:「德強哥,你多小心些啊!也別……」她臉一紅,「別忘記我呀!」 德強向她微笑著,懇切地點點頭。 隊伍要出發了。德強急忙轉身去找母親,一見到她,他一邊轉回頭笑著向母親招手,一邊跟著隊伍前進。 母親急趕幾步,想最後摸兒子幾把,對他再說句話,可是已來不及了。她只能用眼睛緊看著他的後影。 他,是他!排在隊伍最後面的一個,那細小的身軀,背著個小背包,搖晃著漸漸消失在銀妝的山野裡。 一顆灼熱的大淚珠,滴在母親懷裡的孩子臉上! 【第七章】 是暖流又溶化了岩石上的冰層,滴下第一顆粗大晶瑩的水珠,宣告了春的來到。 春天,山野的春天。最先是朝陽的山坡處的雪在溶化,慢慢地露出黃黑色的地皮,雪水滋潤著泥土,浸濕了去年的草楂,被雪蓋著過了冬眠的草根蘇醒復活過來,漸漸地倔強有力地推去陳舊的草楂爛葉,奮力地生長起來。在同時,往年秋天隨風播落下的草木種子,也被濕土裹住,在孳植著根須,爭取它們的生命。 山的背陰處雖還寒氣凜凜,可是寒冷的威力已在漸漸衰竭。朝陽處的溫暖雪水順著斜穀流過來,溶化了硬硬的雪層,衝開山澗水溪的冰面。那巨大的凍結在岩層上的瀑布也開始活動了,流水聲一天天越來越大的響起來。最後成為一股洶湧的奔流,沖到山下流進河裡,那河間的冰層就克嚓嚓克嚓嚓暴裂成塊,擁擠著向下流淌去。 趕那燕子出現在搖曳著的青樹枝上時,到處已是滿目春光了。山區的軍民,隨著青紗帳起,更加活躍了。 敵人雖瘋狂殘暴,時常下鄉掃蕩,對山區我根據地進行殘酷的進攻,實行「蠶食政策」、「三光政策」、「封鎖政策」……然而,八路軍和地方武裝,就利用這高山峻嶺、稠密的青紗帳,到處打擊敵人,消滅敵人。由於敵人的兵力不足,我們農村的廣大,使它只能把守靠大路的市鎮,安下據點……敵後的抗日軍民就掌握了這種有利條件,開闢根據地,擴大解放區。 人們習慣戰爭的生活環境,如同習慣過貧窮苦難的日子一樣。當敵人來掃蕩時,人們就實行空舍清野,躲到山裡去,敵人走了,人們又回來生產。白天有婦救會和兒童團站崗,夜裡有民兵自衛團放哨。村頭的山頂上,埋有「消息樹」。敵人來了,它就倒下來,人們就按著它倒下的方向跑…… 在受過一次次的災難後,這些善良忠厚的農人,就一次次在心中留下了烙印。他們一次次減少了悲痛的眼淚,只是一聲不響,想出最好的辦法,尋找最好的機會,對付他們的仇敵。 抗日民主政府實行了減租減息、增加工資、合理負擔的政策。並沒收漢奸賣國賊的財產土地,分給那些最貧苦的人們。當他們那長滿繭的手,顫抖地拿著新發的蓋有民主政府的大紅印的土地照時,兩眼流出感激的眼淚,心是怎樣地在跳啊!世道變了,是的,社會變了。但最使他們感動的是,能好壞使肚子飽一些,能說一句從祖輩不敢也不能說的話:「啊!這塊土地,是我們的!」 當他們在地裡勞動著的時候,就會輕輕地抓起一個土塊,慢慢地在手中搓揉著,搓揉著,直到把土塊搓成粉面,粘了一層在出了汗的手上時,才慢慢地撒下去。再用力拍打拍打手,用口吹吹,惟恐手汗帶走了一點泥土…… 五龍河呀彎又長 膠東是個好地方 青山綠水莊稼好 金銀銅鐵地下藏 三面海水翻白浪 煙威青島是良港 日本鬼子野心狼 饞得口水三尺長 揮著鋼刀來搶殺 到了一莊又一莊 莊莊變成殺人場 家家戶戶遭了殃 同胞們哪莫悲傷 烏雲天上見太陽 來了救星共產黨 領導咱們動刀槍 一心打敗小東洋 誓死保衛我家鄉 青年男女的歌聲,悠揚地蕩漾在大地上。大地,春天的大地,到處象蒙上碧綠的綢緞似的閃著柔和的綠光。那潤濕的泥土,只要一粒種子落進去,幾天就生芽出土了。「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如果在這時耽誤過去一分鐘,那末會頂平常的一天甚至更多的時間。人們都在緊張的勞動,想多把一粒種子插下地。 滿山遍野吵吵嚷嚷的。那大聲吆喝牲口的吼叫,震撼山腰的尖脆皮鞭聲,伴奏著歌聲,成為一支高旋律的交響曲,像是整個山野都在抖動,都激蕩在春耕的漩渦中。 母親更顯得蒼老了些,鬢邊在慢慢變白,而身子更不靈活了。可是她的臉上,不知是春色的拂潤,還是別的什麼緣故,倒煥發出紅暈的光澤。那唇邊的兩道深細皺紋,似乎也油膩了些,不象從前那樣乾枯了,像是隱現著兩道愉快的笑絲。她那雙明亮的黑眼睛,雖然光澤在日漸減退,但並不顯得遲鈍呆滯,倒更加使她的目光柔和慈善,表明著她那忠厚善良的母性心腸。 母親在栽植地瓜。壟已經打好了,她彎著腰,一起一伏地把地瓜芽插進鬆軟的土裡去。然後擔起水桶挑水來一棵棵澆。最後把土坑埋上,兩手用力把松地按結實。 從地那邊山窪中的柿樹林裡傳來悉悉的風聲,接著溫柔的東南風徐徐吹來,地堰上的一溜細高筆直的楸樹上的嫩葉兒,簌簌地響起來。青草芽散佈出來的潮氣,和著濃郁的花粉馨香撲來。母親不由地深吸一口氣,頓時覺得嗓子不再乾燥,心眼裡爽快,渾身舒服。 忽然,地那頭傳來孩子的哭叫聲。母親直起腰一看,嫚子趴在地上哭;德剛在叫她。因為一隻小牛犢俯著腦袋撅著屁股,在他們跟前搖頭擺尾地示威,欺負孩子小呢。 「媽——媽!快來呀!快來嘛!」德剛拿著小棒棒,一面打一面叫。 母親忙趕過去。 小牛犢一見大人來了,呼嚕一聲叫著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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