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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柬芝弟:

  秘紮收悉。電臺之故,乃敝處報務員失職,已重責。

  此次掃蕩,旨在摧殘共黨根據地,兼籌糧抓伕,望弟盡力協助。惟據上峰鈞示,此山區系膠東重地,共党賴以圖存,勢在必爭,吾弟慎勿暴露,必獲全勝而後已。吾弟明達,當不負重托。功成之日,飛黃之時,幸勿遺我碌碌也,尊寵無恙,順告。

  愚兄鄭威平。

  「哈哈!專員還這末客氣哪。」呂錫鉛興奮地搖晃著大驢頭。

  「哼,他算個球!他是雜牌子出來的,柬芝兄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見過汪總裁和蔣委員長……」宮少尼的諂媚被王柬芝打斷了:「哎,說這些蠢話幹嘛。快收拾東西,好走了。」

  「爹——爹呀!哎,上哪去了?真急死人!」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傳進來。他們馬上吹熄燈火,停止了呼吸……

  杏莉母親坐在大門口的一個白包袱上,圍頭巾脫落在肩膀上,寒風拂起她的縷縷頭髮,嬉弄著她的衣角,雪光映在她的臉上,臉,越顯得憔悴而蒼白,簡直失去了血色。

  她現在非常衰弱,有些遲鈍和呆滯。她失去了理性,象木偶一樣任人擺佈。

  她應付著兩個男人。一個是她心甘情願,當成自己的真正丈夫;另一個卻是迫使她為保存自己和心愛的人,而不得不忍受他那象野獸一樣的蹂躪。和第一個在一起,她是活人,有靈魂,有理智,全身流動著血液。可是她時常不得不痛心地支開他,而去接受另一個的強迫。在這時,她是死的,沒有了靈魂,也沒有了感覺。直到這個野獸滿足地起身走了,她才慢慢蘇醒、復活過來,痛哭一場。

  這一切,老實的王長鎖是不知道的。杏莉母親深深瞭解王長鎖忍辱負痛昧著良心聽王柬芝擺佈,不是為自己活,而是為保護她,要是讓他知道她是在怎樣痛苦的情況下打發日子,讓他知道她被別人佔有了,那麼,他還怎麼能生存下去呢?!她不能告訴他,什麼也不能告訴他,為了他能活著,她忍受著難忍的恥辱和糟蹋,什麼也不讓他知道。

  杏莉母親兩肘頂在膝蓋上,兩手托腮,失神地苦思著。王長鎖提著包袱從門裡走出來,看看只她一個人坐在這裡,就溫存地說道:「把圍巾圍好,風挺大的。」見她沒有動,又問道:「他們還沒來?」

  「誰知道?杏莉叫去啦!」她有些煩惱地答道。

  王長鎖歎了口氣,剛要去找,杏莉走來了,很不高興地說:「媽,我找不到。大叔,咱們先走吧!」

  杏莉和王長鎖之間,一向是很親近的。這在她一點不覺得奇怪,從小就習慣了。她從生下來就沒拿他當長工看待,她老覺著他就是他們家的人。而王長鎖怎能不愛自己的親骨肉呢?長期地相處,他不知不覺傳染給她不少東西——一個窮長工身上的東西。

  王長鎖給杏莉把圍巾整好,說:「再等等吧,杏莉!說不定人家還有事……哦,你看,那不是來啦。」他看到走來的人影。

  來的是宮少尼和呂錫鉛。宮少尼很艱難地提著王柬芝回家時特別小心挪放的重皮箱,說:「咱們先走吧。校長還有點事,隨後就來。」

  王柬芝站在門後,瞅著人都走了,就直奔王唯一家裡來了。

  王唯一死後,兩個小老婆都走了,王竹的媽媽是早就去世的,現在只剩下女兒玉珍和王竹媳婦兩個人。她們的大瓦房,被沒收後分出一部分給窮人住,另一些被民兵和各個團體佔用了。村政府就安在原來的鄉公所裡。兩個女人,被趕到原來是長工住的下屋裡。這些吃烙餅還嫌牙痛的女人,都是橫草不拿成豎草的懶貨。不過,每人都有私房,吃穿依舊不壞。

  此時,這幢龐大的住宅冷清清的,空洞洞的,其他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玉珍和王竹媳婦在裡面。

  王柬芝左環右顧,謹慎地走進屋裡來。看到她們正在忙著收拾東西,他故意地問道:「大家都走了,你們還沒跑啊?」

  王竹媳婦提著個大紅包袱直起腰,愁苦地說:「叔叔,你說怎麼好,人家都要跑上山去。可是這個天氣……」

  「還咕嚕什麼,」玉珍由於累,被鉛粉毒得象麻雀蛋一樣的臉面,漲得紅通通的;她不以為然地打斷嫂子的話,看著王柬芝說:「我收拾東西回到原來住的屋子裡去,那些窮小子可夾著尾巴跑了。跑?哼,正該是咱們得逞的日子到啦!」

  「可要不走,聽說鬼子見了女人就……」

  王柬芝瞅著王竹媳婦那低下去的嫩紅臉蛋輕輕一笑,說:「我管不著你們,走不走隨你們的便!哼,冤家對頭,各有相報。侄媳婦也不要聽信些閑言亂語。哦,我可是要跑的……」王柬芝對玉珍示個眼色,走到黝黑的走廊的角落裡。

  等玉珍來到跟前,王柬芝把疊起來的紙條塞進她手裡,嚴肅地叮囑道:「把它裝好。你在家裡藏著,等見了王竹把紙交給他。一定要親手交給他!記住了嗎?」

  「記住了!」玉珍有些緊張地回答;又悄聲問:「叔叔,我哥一準回來嗎?紙上寫的什麼?」

  「那還用問?他不回來誰給你爹報仇。那上面是情報。你們兩個就跟王竹去吧,在家裡沒你們的好事。好,你快回去收拾吧,多加點小心!我走了。」

  王柬芝踏著厚厚的雪層,一步高一步低地走著。有時摔倒了,他心裡就罵道:「他媽的,倒楣!」

  村裡逃難的人都走光了,靜悄悄的,顯得很空曠。是誰家走的太慌亂了,沒把門鎖好,那風雪就撞開門板,沖進屋裡去;哪家的雞沒帶走,在雪地裡噗噗打打地亂飛跑,咯咯地驚叫著。遠處,不時響起零星的槍聲,在提醒人們的恐怖。

  走著走著,王柬芝看到前面有個黑影,在慢慢地晃動著。

  他怔楞一下,仔細一看,就緊步趕上去。

  「啊,是七子和侄媳婦呀!」王柬芝驚訝又親昵地招呼。

  七子被妻子背著。他那高大沉重的身體,把她壓得透不過氣來,她幾乎是在爬著走。七嫂子滿身是雪,膝蓋上的褲子摔破了,皮卡碎一塊,一滴滴熱血,掉在雪上,雪被溶化出一個個深黑的小洞。他倆一聽有人招呼,就停下來。七子扶著妻子的肩膀,回答道:「啊,是校長呐!你還沒走出去?」

  「我是為點事耽誤了一下。」他又同情地詢問道:「你們怎麼才走到這裡?哦,知道啦,是受了傷。咳,有功之臣哪!怎麼幹部也不關照些呀?」

  「幹部們忙著,咱自家慢慢走就行啦。」

  七嫂子理理頭髮,用袖子揩揩臉上的汗水,舒了口氣,接上說:「就是雪太滑;要不早走出去啦。」

  王柬芝忙點頭道:「那當然,那當然!」他略一遲疑,又關切地詢問道:「這冰雪的寒天,七子有傷在身,你們怎麼抵得住,打算躲到哪裡去呢?」

  「啊,校長,俺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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