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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有一天晚上放學時,杏莉友愛地笑著說:「走,德強,到俺家去玩吧!」

  「不,我回家還有事呢。」德強含糊地回答。

  「走吧,這末晚了,哪還有事?」杏莉知道他撒謊,連拖帶拉地把他拉到了家。

  出乎德強的意料,杏莉母親很和善。這個戀愛著長工的女人,很親熱地招待他,硬留他吃了飯再回家去。當然,德強從沒把任何事瞞過母親。

  這以後,他就時常到杏莉家來,晚上一塊溫習功課。星期日她幫他上山拾柴或幫母親幹些活。杏莉也常到德強家去。

  母親很喜歡這個天真秀麗的女孩子。

  晚上,下弦月掛在樹梢上,銀白色的幽靜月光,透過窗戶射進屋裡來。那窗戶玻璃上的冰花雪紋,宛如一塊用銀絲刺繡成的碎花手帕,顯得格外好看。杏莉和德強,都用手扶著窗臺,向院子裡望著。

  這是一間不大的房間,裡面有條用磚頭砌起來能睡兩三個人的炕,炕前有張長方形的桌子,上面有盞帶罩的洋油燈,桌前放著兩把方板凳。顯然,這是他倆常在一起溫習功課的地方。

  「杏莉,你還生氣嗎?」德強溫和地問道。

  「生氣,生那老漢奸的氣!唉,真該死。」杏莉是哭過了,眼圈還是紅的,臉上還留有淚痕。

  兩人慢慢挨膀坐到炕沿上。德強忽然想起什麼,說:「杏莉,夜裡自個在這睡,不害怕嗎?」

  「是呀,她走有一年啦,不知上哪去了。白老師待咱們可真好啊。她知道的多末多呀!告訴咱們那末多新鮮事。咳,什麼時候再見著她才好哩!」

  「誰說不是,多會能老跟她那樣好的老師念書就好啦!」杏莉嚮往地說。

  溫習了一氣功課後,德強從杏莉家出來,已經半夜了。他一出二門,只見一個人影一閃,有些吃驚,忙問:「是誰?」

  「是我。」那人影慢慢走出來,走到德強跟前。

  「哦,是馮德強呀!怎麼這末晚還不回家睡去,明天要上學呀。」

  德強一見是宮老師,有些奇怪,就問:「老師,這晚啦,你上哪去?」

  「哦!我、我呀……找校長,有點急事。」宮少尼支支吾吾地說。

  德強聽杏莉說過,她父親好幾天就不在這個院睡了,就關照地說:「老師,校長不在這院睡,你走錯了。」

  「啊啊,我不知道。」宮少尼說著和德強一起走出來,見德強走遠了,拭拭額上的冷汗,輕輕罵了一句,轉回身又進裡面去了。

  杏莉母親被一陣敲門聲驚醒,她心裡一陣劇跳。自從她和王長鎖的事被王柬芝抓住後,她連驚帶怕,又羞愧又無辦法,真是痛苦極了。整天越發連大門都不敢出,躲避著人們的目光。王長鎖走後這幾天,她越想越怕,日夜為他擔心。她怕他在路上出什麼兇險,擔心有人會知道他是進鬼子據點去的……

  王長鎖按著王柬芝的吩咐,到村長那裡開了張假裝到姑家去的通行證,實際上是把一個小包裹送給在道水的王竹。王柬芝說,這是王竹的媳婦和妹妹玉珍托他找人送給王竹的錢和幾件衣服。雖說王唯一家是漢奸,可是看在兄弟情分上,加上女人們的苦苦哀求,他王柬芝不能不可憐家破人亡的侄子啊。當然,他也知道他們是壞人,不好親近,故此為避免外人懷疑和找麻煩,叫王長鎖背著別人的眼睛,行動要特別謹慎小心。他又暗示出,萬一要是碰上八路軍查問,切不可說實話,否則,他們——連杏莉母親在內,性命也將難保!

  杏莉母親和王長鎖,雖然不知道那個包裹裡夾的是王柬芝給他上司的密信,但背著人偷偷地到鬼子據點裡去,送東西給當了偽軍的王竹,這不明明是和八路軍做對嗎?更何況,王竹當偽軍小隊長,吃、穿、花是不愁的,用不到家中送錢和衣服給他,王柬芝這不是明明白白在撒謊,叫他去幹壞事嗎?啊,要是被人家發現了,會當漢奸治罪的,多末危險啊!不去吧,刀柄攥在王柬芝手裡,惹惱了王柬芝,他們馬上就要完了啊!為著他們的私情不被外人知道,為了他們的孩子杏莉,他們顧不得這件事有多大危險,違背良心去幹了。自長鎖走後,這兩天她真是提心吊膽,坐臥不寧,怎麼他還不回來呢,莫非叫八路軍捉去了……

  杏莉母親正在胡思亂想之際,聽到有人敲門,高興極了,一定是長鎖回來了,不然誰會半夜三更來敲門呢!她眼睛裡閃著歡悅的淚花,甩開被子爬起身,匆匆忙忙地去開了門。由於黑布簾遮蓋著窗戶,屋裡漆黑一團,什麼也分不清。

  「啊,你可回來了!」她迎著一股寒氣,向前撲去。

  來人一聲不響,張開兩臂緊抱住她那只穿著內衫的身子。這樣沉默好一會,對方身上的寒氣驅散她身上的溫暖,使她從狂熱的激情中鎮靜下來。她開始覺得不對頭,這雙一刻不停地撫摸著她的赤臂的細膩的手就不對。她一摸到那流油的洋頭,象被蠍子猛螫了一下似的,立時驚叫起來:「你是誰?……啊!你這東西!快滾開……」她急忙掙脫身子,恐懼憤怒地盯著宮少尼。

  「嘿嘿!不中意?我不比那個老長工強?」他說著逼向前來。

  他的冷笑使她全身發麻,她嘶啞地喊道:「你走開!快滾!……你幹什麼?我要叫人來啦!」

  他一動不動,冷冷地說:「好哇,叫去吧!走,找村幹部,找姜永泉去。嘿嘿!我倒不怕,有個人當上漢奸,到道水送信還沒回來,可要論個什麼罪?」

  「你說什麼,誰是漢奸?!」她驚嚇地叫道,可是馬上明白了。啊,到底被人知道了!她恐怖地顫悸著。一刹,她又鎮靜起來:「這壞種早在打我的主意,他是想用法子把我壓住……不,他不一定知道……」她想著,轉用強硬的口氣說:「你別血口噴人!誰當漢奸?你憑什麼證據……」「哼哼,還裝佯嗎?」他冷笑著,加重語氣說,「偷漢子是要活埋的,可你們倒這樣舒服!想一想,王柬芝是傻瓜,能這樣輕輕饒過你們嗎?哼!你以為我不知道嗎?王長鎖假裝走親戚到鬼子據點給王竹送信,這是假的嗎?!」這幾句話確實打中要害,她立刻覺得渾身癱軟下來,眼裡直冒金星。宮少尼見她軟下來,就上前摟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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