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將軍吟 | 上頁 下頁 |
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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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吃力地寫著那篇文章,感到很難寫,寫一張,撕掉,再寫一張,又撕掉,一時間已到零點三十分,大樓裡卻並沒有安靜下來,常常有急急忙忙的腳步聲走進走出。也不像平常那樣哼著歌子打打鬧鬧開玩笑,所有在走動的人都顯得又忙碌又緊張,偶爾還有嘀嘀咕咕的說話聲。「這是在幹什麼?」趙大明想,「我是頭頭,我怎麼不知道呢?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瞞著我?」他籠上鋼筆,準備出去找人問一問。正在這時,有人來敲門,他走去開了,鄒燕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進來。趙大明接住麵條問:「外面在幹什麼?」 「誰知道!」 「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瞞著我?」 「喲!什麼事兒要瞞著你呀,你又不是外人。」 聽她這一說,趙大明不好再問了。但他總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心裡很亂,莫名其妙地擔心著會發生什麼不幸的事情。 「寫得怎麼樣了?」鄒燕拿起一張畫得很亂的稿紙問。 「不好寫,才開了個頭,不滿意,得重來。」 「又不是登《紅旗》雜誌,那麼講究幹啥呀!」 「不,」趙大明認真地說,「不寫就拉倒,要寫就寫好它,真能起點作用。」 「別那麼認真了!」 趙大明聽出,鄒燕的話裡好像有什麼弦外之音,更加覺得奇怪,便盯住鄒燕,想從她臉上看出點什麼來。鄒燕也察覺了趙大明的異常反應,連忙引開話題說:「大明,你跟彭湘湘的關係到底怎麼樣了?」 趙大明埋頭吃著麵條,不做聲。 「你們過去是不是都談妥了?」 「什麼談妥?」 「就是說是不是明確了那種關係?」 「不知道。」 「那天在小竹林裡,為了什麼事兒?」 趙大明過去就不願意跟別人談起他和湘湘的事,現在更加忌諱了。原因是很複雜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就那樣崩了?」鄒燕又問。 仍不做答。 「那回抓人的事兒,你是怎麼打聽到消息的?是不是你又到彭司令員家裡去了?」 「你這是幹什麼?」趙大明有些生氣,「老釘著我問,問個沒完。」 「喲!想到哪兒去了!不問不問,再不問你了。」鄒燕覺得掃興,半天沒有言語,後來終於熬不住寂寞,自言自語地又說,「唉!看著是個好事兒,誰知又……」 趙大明注意聽著,感到話中有話,見鄒燕不往下講,便主動問她:「你說什麼?」 「嗐!沒說什麼。我只說呀,大明,你跟彭湘湘那事兒,趁早算了,別惹些個麻煩到身上。」她見趙大明瞪著一雙大眼,進而又說,「人家是掌上明珠,千金小姐,那嬌貴的脾氣兒你消受不了。一會兒好了,一會兒崩了,朝三暮四的沒個準兒,害得你神魂顛倒,笑一陣,哭一陣,最後還說不定只是拿你開開心解解悶呢!像你這樣的小夥子還怕找不到一個稱心如意的人兒,何必背那個政治包袱呢!」 「什麼?」趙大明吃驚地反問。 鄒燕發現自己失言,忽然收住,再也不說了。趙大明已經聽懂她說的意思,預感到自己將而臨一種困難的處境,但他不願意違背自己的良心,不能容忍別人對湘湘加以不公正的評論,不管後果怎麼樣,先得把想說的話說了。 「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他難以抑制地激動地說,「我也知道是什麼原因促使你跟我說這番話的。但是我要說,我不能為了自己而傷害一顆純潔無辜的心。我相信革命並不需要我們昧著良心做事。哪怕我跟她從此再不見面了,我也沒有必要對她進行卑鄙的誹謗。別人怎麼說,那是別人的事,我的權力管不住別人的嘴巴,但我有權管住自己。是的,我和她有矛盾,矛盾可能還不小,也許完全沒有調和的餘地。但這決不意味著我和她要互相傷害,像惟利是圖的奸商一樣,無情無義,自私,殘忍。」鄒燕聽了這些話,早已尷尬地紅著臉,說不出話來了。趙大明也似乎知道自己出言不慎,誤傷了旁人,卻又無法控制自己。不等鄒燕開口,他接著又追問道:「是不是由於我和湘湘的關係,引起了他們對我的不信任?」鄒燕有些驚慌,不知怎樣才好。 「是不是有什麼秘密瞞著我?是不是以寫小結為名把我關在這裡不讓出去?」 趙大明一連串的追問,嗓門越來越大,把鄒燕嚇得連連後退。 「哎呀!我真怕你。」鄒燕拿了碗筷,邊走邊回頭說,「人家好心好意勸勸你,還不是為了你好?你那麼激動,沖著我來,犯得著嗎?我可不敢再跟你說什麼了。」這時她已走到門邊,拉開門,側身出去,哐的一聲,門又扣上了。 趙大明感到內疚,但已無法挽回了,望著房門發了一陣呆,扭頭坐下,抱著頭進入了痛苦的思索。在這個非常的革命年月,最光榮、最幸福的人是處於主宰地位的革命者;如若能成為革命的週邊成員,也是可以感受到幸運的;不幸的是那些被革命宣佈為敵人而剝奪了革命權利的人,或那正在被革命另眼相看,從而即將喪失原來的光榮地位的人。 趙大明此時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而自己正在蒙受冤枉,大概是肯定無疑的。他感到坦然,因決無任何一點對不起革命的地方;他又覺得受了侮辱,一個沒有瑕疵的革命者竟落到這樣的境地。他詛咒著範子愚和其他那些沒有頭腦的盲動主義者,比往常任何一天都更加看不起他們。他也在苦苦地想著他和湘湘之間的事,眼前一片迷茫,心中隱隱作痛。在這種情況下,他哪有心思寫那個東西!但也不願意就去找人打聽什麼消息或提出什麼質問,心一橫,想道:「管它呢!看把我怎麼樣。」乾脆往床上一倒,睡覺了。 他半睡半醒地挨過了好幾個小時,起床時已是八點多鐘了。他趕緊洗了個臉,跑到食堂去,原來並沒有按時開飯,許多人還在睡夢中呢! 早餐以後,有人告訴他一個消息,說政治部收發室打來電話,那裡有人找他。他想起上次湘湘約他在營門外見面正是這樣傳遞消息的,難道今天又是她?一想到她,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又希望是她,又擔心真是她。不管如何,他一聽到消息,馬上就往那裡跑去了。 傳達室並沒有湘湘,一個公務員問清他的姓名以後,告訴他到黨委辦公室去。他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來到黨委辦公室門口,迎接他的是陳政委的秘書徐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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