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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誰熱愛毛主席我們就和他親,誰反對毛主席我們就和他拼,他把親字喊成了拼。」

  司令員氣得腦門暴起了青筋,指著警衛連的隊伍說:「把他帶來!」

  政治部主任叫人到警衛連隊伍裡傳達了司令員的指示,警衛連連長把正在遭到群起而攻之的那個戰士帶到台口來。戰士早已嚇得半死了,一來到司令員跟前,便畦的一聲哭了,跪在臺階上。司令員走下去,罵一聲:「混帳!」揚起手照著那年輕戰上的臉狠狠地打下去,將要接觸到臉上時又忽然控制住,只輕輕地落了下去。打完,他走向自己的轎車,回頭對警衛連長說:「把他送到我那裡來,我要親自處理。」

  黑色的轎車開走了……

  第九章 做人難

  彭司令員回到家裡,走進辦公室,砰的一聲把門關上,倒在藤睡椅上出了一口粗氣,不動了。

  他的辦公室很安靜,除了電話機有時要響以外,其他如辦公桌、沙發、椅子、保險櫃,這些東西都是不吭聲的,同他一樣,一動也不動。但司令員總覺得耳邊有聲響,有吼叫聲,辱駡聲,還有哭聲。這三種聲響有時絞在一起,成了一種嗡隆嗡隆的如螺旋槳飛機在低空飛行的聲音。他想吃一片安眠藥睡上一陣,但懶得起身,手和腳都像棉花一樣鬆軟無力,又像是被人駕著「飛機」,想動也動彈不了。他假定那安眠藥已經吃了,便閉上眼睛。眼一閉又出了怪事,辦公室所有的傢俱都活動起來,有腿的都在走動,沒有腿的便在空中浮動。那些傢俱不斷地向他撞來,撞得他頭腦一陣陣疼痛,每撞一下,嗡隆嗡隆的聲音就強烈地響一下。

  他只得又把眼睛睜開,望望辦公桌,望望沙發,望望保險櫃,全都在原來的地方。他想抽一支煙,一摸衣袋,煙盒己經空了。房裡有煙嗎?茶几上沒有,辦公桌上沒有,保險櫃裡更沒有。找許淑宜要煙去?可還是懶得動彈,忍受著吧,靜臥一陣再說。這時,耳裡聽到的聲音變了,原來是鋼琴的聲音。是湘湘又在彈琴了?這個不懂事的孩子!敲得人煩死了,老在那個低音區滾上來,滾下去,滾上來,滾下去。討厭!安靜一下不行?他突然爆發出一股力量,從睡椅上站起來,怒氣衝衝拉開門,朝女兒的房間走去。捶了兩下,女兒開門了,驚愕地望著爸爸。

  「你又在彈琴?」

  「我什麼時候彈琴了?」女兒奇怪地反問。

  「是誰在彈?」

  「誰也沒有彈,鋼琴還鎖著呢!」

  彭司令員朝鋼琴望了一眼,琴蓋扣得嚴嚴的,連琴凳都不放在跟前,他自語一句:「出鬼了?」

  離開女兒的房間,又想到抽煙的事,便去捶另一張門。許淑宜開門望著他的臉正要說話,他劈頭就訓了她一頓。

  「你怎麼那樣好的精神?把我的煙東藏西藏,又藏到哪裡去了?」

  「誰藏你的煙了!不是在辦公桌上嗎?」

  「哪裡有?」

  許淑宜費力地挪動步子,領先走進辦公室去。在桌上明擺著一個中華牌的罐裝煙筒,她揭開蓋子亮給彭其看。

  「這不是?」

  「真是奇怪,連眼都瞎了。」他接過煙筒,又躺到睡椅上去。

  「你怎麼啦?臉色那樣難看。」許淑宜走過來問他。

  「出去!出去!」

  他也不回答,連連向門口揮手。脾氣很好的許淑宣只得走了。

  他點了一支煙,使勁抽了幾口,放在煙缸邊上,重新閉目養神。鋼琴的響聲小多了,房裡的傢俱也不動了,只是頭腦還在脹痛。他做著深呼吸,企圖使自己平靜一點,也許就不會痛了。

  在這個環境優美的院子裡,有一株大鳳凰樹正好長在司令員辦公室的窗外。這種古怪的樹,一到冬天就長出一種鮮紅的葉子,遠看像是盛開著鮮花。樹上常有小鳥來嬉戲,彭司令員已經習慣于和它們相處了。今日不知怎麼忽然飛來一對喜鵲,看來是正在談戀愛,因而很快活。一隻停在較高的枝上,另一隻停在較低的枝上,對叫幾聲又把位置顛倒過去,卿卿我我,嬉笑不停。窗戶猛然間往兩邊一扇,嚇得喜鵲騰地飛起,逃到遠處去。彭司令員煩躁地站在窗戶跟前,嘟噥一句:「吵死人!」

  見喜鵲已經飛走,他走到辦公桌前坐坐,又到沙發上坐坐,再回到藤睡椅上躺下。不久又起身去抓電話機,抓起來又放下。那對喜鵲偏偏愛上了這棵樹,在別處轉了一圈又飛回來,老遠就互相喊喊叫叫,十分高興地在原來玩過的枝條上站住。喳喳喳!喳喳喳!有唱不完的歌,說不完的話。彭司令員惱火已極,恨它們恨得咬牙切齒,忽然從身上掏出那支自衛的五九式小手槍,指著樹上罵一聲:「我叫你見鬼去!」砰!槍響了,那對情人當中的一個,亂撲了幾下翅膀,斜飄到哨兵的跟前墜地,另一隻逃得無影無蹤了。

  哨兵聽見槍響,敏捷地提起半自動步槍準備應付意外,見有一隻喜鵲落下來,才松了一口氣。

  司令員放槍以後,又產生了惋惜心情,便走到窗戶跟前去看,在看到死於地下的喜鵲的同時,也看見警衛連長把那個喊了反動口號的戰士帶來了。他只當沒有看見,走到沙發跟前坐下。鄔秘書推門進來。

  「司令員,警衛連連長來了,他問……」

  「告訴警衛班,給他一間小屋,讓他一個人蹲到裡頭。」

  「要不要他寫個什麼……」

  「寫。」

  鄔秘書轉身。

  「等等,你叫他們連長來一下。」

  鄔秘書走後不久,門外有人喊報告。

  「進來!」

  警衛連長進門行了禮,等著指示。

  「他平常表現怎麼樣?」司令員問。

  「全連最老實又最勤快的一個兵,只是不愛講話,不大暴露思想。」連長簡短地彙報。

  「好了,你去吧!今天晚上他不回去了。」

  「是!」

  連長又立正行了個軍禮,向後轉走出了司令員的辦公室。過了不久,就到吃飯的時候了。警衛員連續來請他兩次,他都說:「等一等,等一等。」後來許淑宜來了,站在門口說:「你到底吃不吃飯呢?」

  「唉!」司令員站起來,「去吧!」便跟著妻子進了餐室。圓餐桌上擺著四小碟菜,一碗湯。其中有一樣是漚紅辣椒炒煙熏臘肉,這是彭其司令員最愛吃的家鄉菜。漚紅辣椒和煙熏臘肉在街上都是買不到的,為了讓廚師學會做,他親自動手做給他看,告訴他紅辣椒要怎樣才能漚得既不過酸又不太鹹,到冬天拿出來吃,仍像新鮮的一樣。這道菜只有他一個人愛吃,許淑宜和湘湘都不伸筷子。尤其是湘湘,她不但怕辣,而且很不喜歡那煙熏臘肉的煙子氣味。

  彭其和許淑宜側面坐下,開始吃飯了。老頭子手上還拿著煙,靜坐著吸了幾口,扔進煙缸,把桌上的菜掃了一眼,提起筷子,夾了一片紅辣椒放進嘴裡嚼著,便把筷子放下了。許淑宜叫湘湘給爸爸盛了一小碗米飯,放到他面前,他望了一眼沒有動。

  「你又有什麼不高興的事呢?」許淑宜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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