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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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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子!瘋子!」範子愚氣憤地罵道。 「嗯,不是瘋子,」江醉章陰險地咬著牙說,「這是階級鬥爭。」他對那幾名幹事揮揮手,「不要跟他講了,有什麼好講的!回去!」 幹事們無話地離開了。 江醉章惡狠狠地向胡連生瞪了一眼,甩開大步,氣衝衝地朝政治部大門走去。范子愚跟上一步說:「他怎麼這麼放肆?」 「背後有人,有人給他撐腰嘛!」 「要掃掉他一點反革命氣焰。」範子愚試探地說。 「唔。」已經走近大門,該分手了,江醉章回過頭來說,「明天就有一個公審大會,會通知你們參加的,你去聽聽就知道了,那些判刑的反革命分子,言論還不如胡連生的惡毒。你們不是不知道我們兵團的階級鬥爭在哪裡嗎?這就是階級鬥爭的煙囪,找到了煙囪就找到了灶——他背後有人。」 範子愚「哦」了一聲。 胡處長還在原地摔打著軍帽,罵聲未已:「娘賣X的!老子不怕,砍掉腦殼碗大一個疤!」 【第八章 公審大會】 空四兵團直屬隊今天在大操場召開公審大會,通知的開會時間是下午兩點半,除留下值班和值勤的人員以外,其他人一個也不准缺席。 從兩點一刻開始,隊伍從各條主要道路上開來。每一支隊伍的前面都由一名大個子兵舉著一塊毛主席像牌引路,跟著像牌的是密集的語錄牌。此外,每人還有一塊忠字牌,與軍用水壺交叉斜挎在身上,走起路來,那忠字牌有節律地發出啪啪啪的響聲。 位於大操場一邊的露天舞臺經過了一番佈置:眉簷上寫著「敬祝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毛主席萬壽無疆」的紅底黃字標語。側聯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幹革命靠毛澤東思想」分列兩邊。紅色金絲絨的中幕上掛著巨大的毛主席畫像。惟有能表明大會性質的,是用繩子穿白紙寫黑字的那塊橫聯,簡單寫了四個字:「公審大會」。 軍隊開會是最準時的,兩(原文為「七」,似誤。——校者注)點二十八分,司令員、政委、參謀長、政治部主任、工程部長、後勤部長等主要首長從休息室走出來,按職務等級在主席臺上就坐。主席臺上的陣營如此整齊,這是不常有的,可見對這次大會的重視。怎麼能不重視呢?這是一次捍衛毛澤東思想、嚴懲階級敵人的大會呀!此類事情上面抓得很緊,要求很嚴,誰也不能怠慢。 政治部主任宣佈開會。全場起立唱《東方紅》,由於這位主任從來沒有學過音樂,調子沒有定好,拍子也打得太不高明,因而唱得很混亂,但都很認真。唱完歌以後便是敬祝那一套,然後才由陳鏡泉政委簡短地講了幾句關於大會意義的話。公審開始了,兵團軍事法院院長走上台來,手裡拿著一大疊子材料。他首先威嚴地喊了一聲:「把罪犯帶上來!」 喊聲剛落,一隊全副武裝的戰士每人押一個罪犯從化粧室走出來,在台口下面站了一橫排,點點數,整整十名。 這時候,台下吼聲四起:「誰反對毛主席就打倒誰!」 「誰反對林副主席就打倒誰!」 「念念不忘階級,鬥爭!」 「念念不忘無產階級專政!」 「……」 罪犯們在揮舞著拳頭的怒吼聲中低頭站著,面孔看不清楚。每人胸前掛著一塊硬紙牌,寫著他們的名字和犯罪性質,除了一人寫著「行兇犯」以外,其他全部是「反革命犯」。他們在被捕以前都是軍人,其中多數穿的是戰士服,少數穿著軍官服。帽徽和領章當然早就摘除了,一律不戴帽子,有的還剃了光頭。 法院院長開始宣讀他們的罪狀,他呆板地念道:「現行反革命分子張兆武,男,現年十九歲,家庭出身貧農,一九六六年三月入伍。張犯思想極端反動,一貫拒絕學習毛主席著作,仇視毛澤東思想,因散播反動言論,惡毒攻擊偉大領袖毛主席,受到群眾的批判鬥爭。張犯不但不思悔改,反而變本加厲地攻擊毛澤東思想,並瘋狂地當眾撕毀偉大領袖毛主席的光輝畫像……依法判處有期徒刑十年,開除軍籍。」 宣判完就押下去。在押走之前,背槍的戰士抓住罪犯的頭髮、強迫他把頭抬起來,而他的背仍舊被壓得彎拱著。這時,站在前面的人可以看清他的面孔。他不但年輕,簡直是一臉的稚氣,也許他來自一個什麼偏僻的山區,因而泥土氣息特別的足。他的家裡,門頭上一定還掛著光榮軍屬的牌子,早幾天,當地群眾還肯定向他的軍屬父母拜年了,現在,雙親正在等他的五好喜報呢!而他卻是一個反革命分子,一個可惡的囚犯。勞改十年出來時,那臉上的稚氣肯定該消失了。也許他在勞改營仍不知悔改,繼續作惡,那麼,又得加刑,加得兩次,這一輩子就完了。可恨的罪犯,誰叫你自作自受呢?誰叫你死守在偏僻的山區,不早出來見見世面呢?你怎麼不多讀點書,也像江部長一樣,透徹地認識當前的革命呢?你活該!誰也沒有蓄意陷害你,包括那位宣讀判決書的法院院長,他的心是公正的,他是按照有關的法律辦事的。 那些誓死忠於毛主席的幹部和戰士們,用驚雷般的口號聲把這個罪犯打發走。他們喊道:「誰反對毛主席就砸爛誰的狗頭!」 「打倒反革命分子張兆武!」 「誓死捍衛毛主席!」 「……!」 法院院長又念道:「現行反革命分子李小毛,男,現年十八歲,家庭出身工人,一九六七年二月入伍。李犯在新兵營集訓期間,用槍刺朝偉大領袖毛主席的光輝畫像刺去,以發洩其刻骨仇恨,……依法判處有期徒刑八年,開除軍籍。」 「現行反革命分子孫阿苟……」 坐在主席臺上的陳鏡泉政委心裡在想著一個問題:為什麼一方面是大歌大頌毛主席的光輝功績,大樹毛主席的最高威信,大學毛主席著作,大力開展忠於毛主席、忠於毛澤東思想、忠於毛主席革命路線的「三忠於」活動;而與此同時,反對毛主席和毛澤東思想的人突然變得這麼多了呢?在部隊開展「三忠於」教育,就是為了使每一個戰士都提高覺悟,解決好正確對待毛主席的問題,卻意外地冒出這麼多惡毒的反對者來,這是什麼道理?難道是宣傳的還不夠?難道是運動的聲勢還太小了,因此這些人還不知道這個問題的利害?不是,肯定不是,目前全兵團所有部隊,都做了忠字牌背在身上跑,都實行天天讀、早請示、晚彙報,只要在連隊生活一天,哪怕你是另一個世界來的人,也應該懂得當前的氣候了,除非你是死了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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