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將軍吟 | 上頁 下頁 |
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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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部長站起來,趿拉趿拉地走動,又擺手,又搖頭,表現得很不滿意,半天才說:「鬥李康有什麼意思!他的情況連檔案裡都有,死老虎。你呀,你呀,還要鍛煉,還要學會動腦筋,這不行,這樣不行,一下子,把膝頭一拍就想出一個主意來了,這怎麼行!文化大革命哪有這麼容易的!一隻死老虎,躺在路邊上,你又是獵狗又是槍,又是沖又是殺,叫叫喊喊,很像個打獵的。真會打獵的不是這個樣子,他要認真地去尋找野獸的腳印,要不聲不響設好埋伏,然後再放出獵狗。」他最後來到範子愚跟前,彎下腰,伸出一隻指頭指著他的眼睛說,「要打活的老虎。」 範子愚又吃驚又不明白,傻望著部長的險,好像在問:「活老虎在哪裡呢?」 「哈哈哈……!」江部長突然大笑起來,走進臥室提出一雙皮鞋來往地下一丟,口裡念道,「造反派呀,造反派,造反不容易啊!唉!要造出個成績來,得要動動腦筋啊!」他一邊念著,一邊脫了拖鞋換皮鞋,「現在是天翻地覆的時候,有用的人材就在這鬥爭中湧現啊!我希望你們文工團出幾個人材。」 「您要走了嗎?」 「要走了,到部裡看看。最後我還要跟你談一個問題。」他穿好鞋,讓自己嚴肅起來,認真地說,「范子愚同志,文工團是個出幹部的地方,政治部有好幾個部長副部長都當過文工團員和宣傳隊員,我自己也是文工團員出身,過去搞過一下子文藝評論。我就主張這樣,把文工團當作幹部學校,只要我在這裡當部長,我就要這樣做。現在是鍛煉人的好機會,要跟著毛主席在大風大浪裡游泳,爭取遊過河去。好好幹吧!」 范子愚深深懂得江部長的意思,這等於是告訴他,如果在革命造反中表現出色,他就可以不當那個龍套演員,而成為一個大有希望的革命接班人了。這在過去,是連做夢都想不到的好事啊!江部長的關懷使他深受感動,他看到了遠處的曙光,激動得心都快跳出來了,顫顫抖抖地站起來說道:「我一定牢牢記住您的指示。」 「不,要記住毛主席的指示,最高指示,一切以最高指示為標準。」 「那當然。」 「我們一起走吧?」部長拉開房門。 「好。」 「等等,」他又把房門關上,最後叮囑範子愚說,「你回去,他們要問你談了些什麼,你就說,我通知你派代表來處理黑材料問題,其他不要講。懂得嗎?對誰也不要講,沒有好處,階級鬥爭複雜。」 「是!我一定。」 「不過……」江部長沉吟著,「那個趙……趙什麼?」 「趙大明。」 「對,那個小趙,我倒是很想找他談一談。呃……算了,你不要跟他講,以後再說,以後再說。」說完拉開了房門。 他們走出招待所,一路上談些關於樣板戲的問題。江部長大發議論,他認為《沙家浜》裡的阿慶嫂演得最好,對立面的刁德一也相當不錯,那是個人材。範子愚也附和著他加油添醋,個別的時候還來一個表演動作,引得錯身走過去的軍官和戰士回過頭來看看他們的背影。 江部長忽然發現了一個大問題,指著圍牆和水溝說:「你看你看,紅海洋變成這樣了。」 范子愚向周圍掃了一眼,發現不僅是圍牆,所有建築物的牆壁,一夜之間都變成紅的了。昨夜大雨橫飛,那用紅土寫在牆壁上和宣傳牌上的語錄和標語,都被洗得淚流滿面,有的乾脆紅了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了。路面上、牆腳下、水溝裡,凡是水經過的地方都是一片通紅。尤其是大操場,因沒有用完的紅土堆放在那裡,一場大雨洗來,沖得全場都是。整個軍營變成紅的了。 前面走來了幾個人,一路看看停停在爭論著什麼。從走路的姿勢來看,前面的一個就是那位管理處的胡處長,後面的是幾個年輕幹事。 漸漸聽得到他們的講話內容了。 一個宣傳部的幹事說:「您看,您看,成什麼樣子了。」 「您看,連水溝都是紅的。」另一名幹事說。 「你們看操場。」 「哈哈哈哈……!」胡處長大笑起來,「這就好了,太好了!你們不是要紅海洋嗎?這還不紅?又省得費勁,不要你們去一筆一筆塗了。好!紅海洋,好!」 「您對紅海洋活動怎麼是這個態度?」有一個幹事氣憤地責問。 「什麼態度?我的態度還不好啊?兩大卡車,你們用都用不完。天要作怪,怪我?又不是我把它洗掉的。你們快點給我洗掉,誰寫上去的誰給我洗,趁著沒有幹。房子是我管的,我管的這些房子都不許把牆搞髒了。你們看這還像個軍營嗎?成了個馬桶鋪,到處都是紅的。娘賣X的!這些年也不打仗了,當兵的連屁也不懂,營房搞成紅的,還怕敵人找不到目標?你們快點給我洗乾淨!誰畫上去的誰給我洗。」 「要用油漆就不會搞成這樣了。」一個幹事說。 「油漆,那更不得了。寫上去了你來刮?你刮得掉?」 「您怎麼老是想到要刮掉呢?」 「你曉得屁!這樣的時興我見得多了,一陣風一吹,就是一個新花樣,過幾天又要擦屁股。你當了幾年兵?你曉得什麼?趁早,快給我洗乾淨。」 江部長和范子愚走過來了。早就氣得臉都漲紅了的江部長強忍住氣,走過來搭話:「怎麼啦,胡處長?」 「你還問我?搞些個鬼,紅海洋綠海洋,你看看,搞得個營區像個馬桶鋪。」 「是你要用紅土才搞成這樣的。」江部長也不客氣了。 「我?我早就反對你們搞這些鬼。」 「你怎麼對群眾熱愛毛主席的行動抱這樣的態度?你是個老同志,要像個老同志的樣子嘛!給年輕人一些什麼影響?」江醉章發火了,用指頭把眼鏡往上捅了一下,「不管多老的資格,也沒有特權反對毛主席嘛!」 胡連生氣得滿臉通紅,那塊傷疤紅得發紫了,嘴唇囁嚅了半天沒有能說出話來,他取下軍帽往手掌上一拍,終於出聲了,跺著腳大罵江醉章:「娘賣X的!江醉章你這個畜生!你當了幾年兵?老子在瀏陽搞共產的時候,你還在夾尿片!你娘賣X的不曉得天高地厚,讀了幾句臭書來管教我,你曉得什麼叫革命?天下是怎麼來的?你當了幾年文化教員就教出一個天下來了?我不怕你,你把大帽子扣到我頭上來,以為我是你的部下?你還差一截。口口聲聲拿毛主席來嚇我,你看見過毛主席沒有?老子在瀏陽搞共產就跟毛主席在一起。毛主席也是一個人,不是個菩薩,你們如今把他當成菩薩來敬,早請示,晚彙報,像念經一樣,這哪裡是共產黨!好好的一個黨,好好的一支軍隊,都是被你這一號的臭筆桿子搞壞了。一天吃飽了不做點好事,專門搞鬼,專門害人!江醉章,你莫得意,總有一天你娘賣X的會過不得關的。這些壞事都是你們搞出來的,你專門拿你那點臭文章到北京去騙人!混得過今天混不過明天,紅軍還沒有死絕,總有一天會要對你們這些傢伙再來一次瀏陽共產的。老子到八十歲還要當兵,如今沒有土豪打了,就打你們這些傢伙。你扯起耳朵聽著!趕快替我把這牆上的紅泥巴洗掉,你不洗,下回打土豪跟你算總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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