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變(53)_王文興

五十三

　　還有一次，也是在炊燒晚飯的時際，又是聽到他在說：「好了好了，現在已經都熟洛都熟了。」其實還仍是堅生尖生的！

　　「要六點之後才熟。」這時范曄他之母親趕緊從旁邊說。

　　「現在已經六點了。」

　　「現在已經六點了？」這範曄立刻拂出腕表來質問，是時還差十幾分鐘。

　　「差一點點，不是也就可以說做六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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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父親和他的母親上那菜市市場去買他們的每天所要吃的菜糧時，他的父親都私自喜歡前去買些極便宜的，三毛錢五毛錢一塊的，孩子吃的囡囡酥給叫它買來吃。有過一次範曄他曾經在其父親並母親在自由菜市場踱回的時候看見他的父親憩佇于路旁，鎮下了他本提著的菜青藍戽，已經按克不住了，當街的便把那麼一份囡囡酥仰脖放進嘴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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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父親他還有另另一種經常令人感到震怒的老人毛病：善忘。他的父親曾于一天之內連著拽扯下幾多回的牆曆，每一回都是忘記掉了，所以往往當時只是那個星期的星期三，而往往在日曆上業已到了愉快的禮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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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的缺點之中大概最最令之感覺而察的缺點是，也是——應該說，父親其人的平日喜歡做勢扮演的戲劇化，戲劇化，戲劇化！譬如他，父親，聽聞廚房裡的一聲碟盆敲碎破當聲，他便會舉高了頭，瞪圓了偌大的眼睛，驚怵地轉頭四問：「嗐，什麼事？啊？什麼事？」那神情有一大半是喬裝出來的，他都自己不知道其自己是在排演著一場戲。

　　他還有一種幾幾乎可以說是近於自矜自憐的常趄。好象若果是碰當有一扇門無意間將他的手指予以壓夾，他便會哀叫一長唳：「咿哀喲喲——噢」歪閉起了嘴線，而後勾頷吹籲著，摸摩著——在這情況中自然也含有誇大演戲的意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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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父親還會在一大老早的時候把一大缸的酸餿的稀飯全部地給胡魯魯地倒納下去，食畢了曆他還說：「哦？我倒察不出有什麼餿的壞的味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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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飯吃餐的時候，他的爸爸總是前先先將各種杯盆碗箸行列在桌上，且先為他持上菜饌，且並為他端盛上碗飯．好以使他得的早一絲絲兒吃完它，好去上那下午的學校的上班去，他（範曄）覺得十幾分十幾分的咎罪。但是當他看到他的父親為他按覆入的一碗飯壓得固固紮紮的時候，制壓不住一股盛恚，一付就象老是害怕會有吃不飽的可能的模樣，仿佛直就是不知道還可以等食空了以後再還可以另外去加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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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從他的父親的退休了以後，範曄對家裡面的錢財上的控制異常的冷厲。譬如他的母親上街去購買他們家中每一日所吃的萊生時，他（範曄）都要苛嚴的限到他的母親只可花多少以至多少的錢去覓到。並且他還要他的母親不可擅斷的每一天的暮暗時要開出個份帳單提出來給他接來過一過目。而如若是他的父親要向他拿一點錢去增置一領最最簡單面物廉的白色香港式輕衫，他都是以著他的至至不情願的姿態，把錢瓜分給他，甚而乃至於還常常地夾著謾聲亂罵，碰到這樣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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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每一天的晚上他的父親瀕將要去就睡的時候了，他發現他的父親的模樣兒竟然的遽變得那麼樣的陋醜，在他（父親）的腦袋上罩著一頂壓發網狀物，他的臉容，因為假牙齒臨睡前必解了下來，其嘴部遂與鼻頭相連成了一處，整個容形看起來像是一枚胡桃果。

　　在這麼的一大陣的晚景漸沉的時光裡，他的父親若是耳傳到某一個他的年歲相仿的曾經他認得的人的死亡之訊，或者接獲到他們這些人的白帖封，他都會連續著往往有好幾日的噤然不出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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