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王文興·家變 | 上頁 下頁 |
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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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走開!」媽媽拔聲大喝:「我才才說的,你們又來幫著設法把我這竹隔推倒不是?」 忽地:「走!走!」一道大哮,父親怒從廚房間殺了出來,圓瞪著眼睛,他大喊一聲的聲音戰得他(毛毛),竄了一竄。籬隔上的幾個小孩給咳得放卸了手,並且有幾個被駭得哭發出來。他為他父親感到羞恥無比。噢!父親!怎麼可以對小該那樣。怎可以那樣虐待小孩?噢,是的,他之所以那樣地虐對小孩是因為他知道小孩比他弱,他可以欺負他們。 際時一個紙白臉孔,瘦得象具骸骨肋一樣的女人步了出來。她態度不悅地把衣竿撐了離去。幸好她沒有吵架。媽媽還在對著她背面指數著:「你這樣不講理亂占我用的地方是大不應該的,你知不知道?我那籬笆要是叫你給壓倒了你賠不賠得出來?」他的父親站在他底母親的後邊對她(那女人),將他銅鈴似的眼眸瞪得圓大。 「閩賢啊,你進去把那兩根權丫拿出一拿,我們來把自己的衣服架出來曬,免得這個地位讓這些旁人給侵佔了。」 么,媽媽,你不是說竹籬上架了衣件會垮的? 他—人在屋裡走廊內來回蹀轉著,他臉上慍慍發熱,雙手則是冷冷的。 他的父親拿了兩根樹杈杈打廚房出來。此一木杈是用來叉上竹竿上某一少高的地方去的。他們家的衣服通常都晾在廚房前的兩株樹椏之間。在陽光下,他見到他的父跟母二人,柱著木杈,適架好了曬竿回來,搖搖歪歪的,恍似從洪荒時代越出的兩個「原始人」。 一面步一面他將面部收進手上。終這一場爭吵他皆沒有勇氣出來,乃至甚至過後陸續幾個鐘兒他都沒敢出來。 112 他的父親的經濟情狀愈來愈差,他於機關裡的原先秘書職置均被調任為輔導,月月薪水平空減低去兩百多元。對於這件事父親非常憎忿,他心認一定是他的「仇人」謝秘書害他的。該謝秘書是父親在處裡的第一號大敵人。可以知道父親他在處裡相合不來的人很多,他均常在家裡聽到他(父親)口裡損刺這個人,誚傷那個人。大概一定是他的這些話在處內也被其他的同事風聞到了,以是父親在處裡尋覓出差的機會亦受到許多挫折。由是他只有一日日坐在家中妒嫉它人的好運命。 他的每月收入實際是進不抵出。他(毛毛)稔悉每月月初得薪時候的情況:他爸爸和媽媽閉門在他倆的臥房裡,伴在一個墨烏漆皮小箱箱旁旁,分數著錢目。他的媽媽是時臉顏更病,脾性更燥,箕踞在榻榻米上,兩條腿挺開。每一月到廿號左右,他的爸爸,由於錢已不夠花,遂得去處中處處湊借。處中有一些闊人,他的爸爸平常所妒仇漫駡的對象,稱他們「會搞」,「會弄」,並且有時盡性說:「貪污!」他們均都很善意去予錢借他。他曾問他的媽媽象這樣他們每個月都欠債,因是此家怎麼能一望過下來?他的媽媽說就這樣一個個月借另一個月的,借了再還,還了後又去借,這樣也可以一樣過下去。 他父親對乏窮的態度業可以說是一種順水的態度:每度他一點完鈔票,即燃一支煙,備一杯茶,坐到廊上舒一口說:「ㄏㄞ,七折八扣,這個月活活等於沒有發薪。」其態度仿佛好象反倒是一肩輕鬆的姿態。有時他甚至還拿另一個比他還沒錢的人來尋玩笑:「鄭懿綱發回來不只一個錢沒有,還倒欠出納股兩百塊。」他有一次眇見他的母親適在點數一大疊鈔券,他是他一輩兒沒見過這麼多的錢,他雖則只是個小孩子但也漫心狂喜起來,歡躍地說:「啊!這麼多的錢呀!」他的媽媽申斥道:「你開心什麼,這個錢是別人的會錢,我們是替人代收一次而已!」 他的父親也去試行找過「加」班的機會,但是就連這些機會也沒得到。他便咒駡說這些略略好一點的機會都被慣是總是幾個人專全兜包去了。他歎氣:「這種機關沒有做頭的哦。沒商做頭。」他,毛毛,倒是曾經去過他父親的機關裡去過一次。他那次去是因的他該時有一些數學題目不會需拿去求益一位爸爸處內的職員。他便和他爸爸乘下午一點五分的處裡交通車往處裡。此交通車留在弄通口等躕。達輛車子是一架運貨卡車更易的。 後面車座象一具火柴盒兒,任什的窗洞也沒有,門扇也沒有。職員們登上車還得抓延一條短鏈子活潑攀上去。大多年老的職員都由其他的人拉抽著上去。這會車開一下後還有個揮手的職員飛勁趕緣上,半個身子掛在外邊,半個抱在裡邊,眼鏡滑到鼻頂下。經由好幾個人努力加緊拖他始把他掀翻上來。車的進行之中年輕的職員們玩皮得東擊西打,年老的職員則一個個合目養神。有個老職員他看到車達到終極目的地以後才把眼目睜開。到了辦公廳,這家辦公廳是幢很舊將傾的木樓;從一台樓梯上升,但能聞到一鼻經年塵封的氣息。在該樓梯的樓上梯口的地口停有一張底牙交錯的壞籐椅骨。走至父親的辦公房室了,那是一間共五人一齊公用的一座小房間。 在房壁的一角設有一個垂毛巾的架子,之上掛了漉漉溚溚的洗面巾,還有幾尾蚊子飛出來。他父親的辦事桌是一面舊書桌兒,在其平面上呈有幾圖茶杯圈印。辦公桌上幾乎什麼都沒有—一除掉一支銅墨扁匣。以及一盒回文針。坐在父親對面的那人這一天下午沒來工作,父親像是嚅囁地曰:「兼差去了!」致是他,毛毛,乃坐移那人的位子上頭。未意這日下午那一個能教數學的年青辦事員也末上辦公廳,至是他只有留在那座位上閱閱報紙了。其間有過一位西服畢挺,一表文質的中年男子進入,他向父親熱烈地打了個招呼,父親也與他打了個招呼。過後這個人去同另一人說完話後遂又出去。他問父親這個人是誰。他爸爸說這人即是謝秘書。他便覺好奇,便問父親他在那一間辦公室辦公,但而父他不則聲。等下午四點半先後,整個辦公廳裡的辦公人員齊都先行下辦公了。一齊坐到處外的交通車上,于車中談笑風生。待五點鐘當鈴一傳,他便和他們共同乘這原先來的大公車回歸。 113 他的二哥新近有了一個新的女朋友。對這一個他的父親較諸對於前一個更要反對得曆害了。他聽見他的母親說這個女人從前曾經執業過酒家的酒家女。他的父親為此已經憤懣已至了,而益有至者,他的二哥業已決定好非要與她婚姻不可了。除掉這種觀點差異以外,他之二哥溯自他交了個女子之後便每一個月交回來的貼數比以前見少得多,以是使得他們全家的境遇較前更加拮据。而最近兩個月他的二哥更是未給家裡一枚錢,他也比以前更少住在家裡,致是他以為他更不須要交給家內任何津補。 為了這個,家裡因之發生了無數次的家庭風驟。這些風驟使得這個家庭變成象地獄一樣。這些爭戰多半是在臨晚時候發生,因為他的二哥都在近晚的時間回舍。的確每一度他的二哥回舍他的二哥便必要和他父親發生一通爭吵。其二哥多半是為了拿箱子裡的衣服才回家的。他能夠記得一次吵架的情景歷歷現前: 那是一次一個月底十五號以後,他的父親發覺他的二哥已經又是過十幾天日沒給家裡貼補矣。 那時亦適是近晚時分,屋中電燈都還未點,為了省電.屋中但聞漫耳的蚊雷絲絲聲。他的二哥適見到由籬笆外回來,他的爸爸已經見及,便坐還到門廊的靠背椅上鎮守著他,俟之進來時他二哥並末抬頭與他爸爸招呼起,他的爸爸於是鼓瞪著睜目注瞧他入室,他,毛毛,也一然仇目地注視著他的哥哥。於這件事情內,他是和他的父親站在一邊。這是因為他受到他的母親挑間的緣故,他憎恨的是他的二哥不把錢給家裡,不顧家。 爸爸看見他的哥哥未曾向他搭話,便在他的背後哮聲怒忿道: 「喂,老二一ㄚ,我要間你一句話一ㄚ,我問問你最近你到底還顧不顧及我們的死活了呀?」 二哥睜露出一色諒異的表顏,宛佛他當先一迄沒料到會有這樣的問句。「怎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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