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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又不是帶給我吃的!」姚月琴笑著說。轉過眼去,她看到桌子上攤著的一堆信箋,便問道:「大姊來了信嗎?」

  「唔!」沈振新應了一聲。

  姚月琴的靈活的眼珠飛快地轉動起來,眼光在沈振新的發光的臉上掃視一下,便笑了一聲跑走了。

  站在門邊的李堯,聽到軍長和姚月琴心情活潑的談話,看到軍長愉快的神氣,不禁惶惑起來。他為什麼剛才那樣不高興?心思那樣重呢?現在又為什麼快活起來了呢?李堯想像不出來,軍長既然無憂無愁,李堯也就高興起來。他告訴沈振新說:「小湯去問過總務科,說後方沒有歸隊的傷患來。」

  「啊!」沈振新吸著煙應著。

  「天不早了,該休息了!」李堯說著,替沈振新攤開了被子。

  「小楊的老婆你看見過?」沈振新問李堯道。

  「楊軍的老婆?」李堯沉楞了一下反問道。

  「唔!」

  「錢阿菊?看到過!怎麼樣?」

  「到了後方。」

  「會嗎?她怎麼摸得到的?千山萬水的!」李堯驚異地問道。

  「小楊的父親給反動派打死了,母親給抓在牢裡!他老婆一個人逃出來的!」沈振新抑低著聲音說。

  李堯的臉色立刻變得白慘慘的,憤恨的光芒從他的眼睛裡噴射出來。

  「不知你家裡怎麼樣?還有什麼人?」沈振新低沉地問道。

  「有仇總是要報!隨他去!一個老媽媽,七十多歲啦!別的沒有人!」李堯搖著手說。

  沈振新坐到桌子面前,拿出信紙信封,準備給黎青寫封回信。

  「是黎同志來信說的?」李堯低聲問道。

  沈振新「唔」了一聲。

  李堯明白了沈振新先前沉思難過的來由。他看到桌子上的洋燭快要燒完,便重新點上一支。在沈振新拿起筆來的時候,李堯帶頭憤恨走出了屋子。

  沈振新拿起筆來,剛寫了幾個字,姚月琴又慌張地跑進來。

  「我的筆?」姚月琴剛跨進門就連忙問道。

  「這是你的?」沈振新隨口問道。他因為集中思想寫信,沒有注意到手裡的筆,原來是姚月琴遣留在這裡的,姚月琴來尋找,他才發覺手裡拿的不是他自己的筆。

  「你在給大姊寫回來?那你寫吧!」姚月琴說著,「咯咯」

  地笑起來。

  沈振新把筆遞還給姚月琴,到床上的衣服上拿筆的時候,姚月琴急忙地伸過頭去,看著沈振新已經寫在信紙上的兩行字。

  「鬼頭鬼腦!走開!」沈振新一回身,看到姚月琴伸頭探腦的樣子,指頭點著姚月琴的腦袋說。

  姚月琴伸伸舌頭,笑著說:「大姊也有信給我,我也去寫回信給她!」姚月琴笑了一聲,便跑了出去。

  靜靜的春夜裡,從視窗吹進來的帶著香氣的風,微微地搖盪著晰白的燭光。燭焰的尖端上冒著灰白色的輕煙,好象一壺熱茶在晃了一下以後,從壺嘴子吐出來的絲絲熱氣似的。月光從視窗和門縫探進來,在牆壁上映出一個比沈振新的身材肥大得多的影像,仿佛是為了不使深夜作書的人感到孤單冷寂,來作個陪伴似的。

  沈振新手裡的筆尖子磨擦在紙上,發出輕微的「噝噝嚓嚓」的聲音。

  【三三】

  寫好了信,不常提筆的手覺得微微酸痛。沈振新把信封好放進皮包裡以後,走出了沉寂的屋子。

  皎潔的月光裝飾了春天的夜空,也裝飾子大地。夜空象無邊無際的透明的大海,安靜、廣闊、而又神秘。繁密的星,如同海水裡漾起的小火花,閃閃爍爍的,跳動著細小的光點。田野、村莊、樹木,在幽靜的睡眠裡,披著銀色的薄紗。山,隱隱約約,象雲,又象海上的島嶼,仿佛為了召喚夜航的船隻,不時地閃亮起一點兩點嫣紅的火光。

  他信步地在月光下麵走著,兩隻手插在馬褲袋裡。

  不遠的地方傳來「咯咯咯咯」的清亮而柔和的笑聲,刺破沉寂的夜的薄幕,停足一聽,原來笑聲是從梁波的屋子裡蕩漾出來的。

  「副軍長跟一個女同志談話。」李堯告訴他說。

  聽起來,像是很熟悉的聲音,令人發生一種愉快的感覺。「是文工團那個演喜兒的女同志?」沈振新沒有問出聲來,李堯卻帶頭神秘的神情輕聲地說:「聽說是地方工作同志,來的時候,我看見的,圍著銀灰色的圍巾。」

  沈振新暗暗地笑笑。他立即回頭,回到自己的屋裡,看看表,已是九點半鐘,喝了一杯熱茶,默坐了一陣,便熄了燭火入睡了。

  梁波和華靜兩個人,這時候談得興致正濃,梁波談得有勁,華靜聽得入神,仿佛梁波談呀講的,盡是噴著甘美的酒氣,使她進入了沉醉如迷的境界。梁波談了戰爭,談了戰鬥故事,談了解放軍的戰士和幹部,也談了敵人;他把萊蕪戰役裡他知道的那些生動的有趣的事情,一件講完,又講另一件。華靜呢,聽完了一件,就要求講第二件,他講不完,她也聽不厭。

  梁波講了「小廣東」裝啞巴捉俘虜兵的故事,講了張華峰和敵人拚小插子殺死敵人的故事,講了秦守本、王茂生活捉敵人師長的故事,還講了他剛剛聽到的李仙洲已經逃下去七、八十裡,在博山以南一個地名叫做「不動」的地方不動了,終於被俘虜的故事……

  「我講了這麼久,你也得講個把我聽聽啦!」梁波笑著說。

  「有是有,就是我的嘴笨,最生動的事情,一到我的嘴裡說出來,就一點滋味情趣也沒有。」華靜羞澀地說。

  「這幾然話,就不是笨嘴笨舌的人說得出來的。」

  「天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地方上支前的群眾、民兵一定有不少艱苦、英勇的鬥爭事蹟。」

  「我聽到不少。」

  「講一個怎麼樣?」

  華靜想了想,突然興奮地問道:「聽說嗎?張家峪八個婦女捉了五個俘虜!」

  「萊蕪東邊的張家峪?真的?」梁波驚奇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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