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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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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軍、張華峰、秦守本他們追了上去,金立忠的火力,跟在敵人的屁股上兇猛地追擊著。副班長帶的下半班,和排長陳連帶的兩個班,幾乎同時包抄到敵人的前頭,攔斷了敵人的歸路。敵人有的死在路上,有的驚魂喪膽地跳到淤河裡去,淹死了。一個班的敵人,只有一個沒有死,胸口中了兩顆子彈,血,浸濕了他的灰黃的軍衣,胸前印著「靈」字的符號,也濺滿了血污。當把他抬走的時候,他模糊地意識到他當了俘虜,微微地抬起他的右手,大聲哭叫著說:「你們趕快把我打死!打死!」 走了沒有幾步,他就死了。 【二】 兩天以後,敵人終於攻到了漣水城下,楊軍的一個班,只剩下五個人,副班長帶的下半班,由於掩蔽部中了一顆一百磅的炸彈,全部犧牲了,醬黃色的發著油光的泥土掩埋了他們。楊軍的左肩,楔入了一寸多長的一塊炮彈片。他剛剛發覺自己受了傷,敵人步兵的第七次衝鋒,到達了他們扼守著的戰壕附近。來不及包紮傷口了,他和他班裡僅有的四個戰鬥員,迎著敵人沖了出去。前進了一段之後,楊軍憑據著單人掩體,忍著傷痛,把槍口對準著敵人射擊。他看得清楚,他射出的子彈,穿進了正在向他面前奔來的兵士的肚腹,那個兵士的身材很高大,光禿著腦袋,手裡拿著一支湯姆槍,在中彈之後,還向前跑了四、五步,才抱著肚子倒下去。 這時候,楊軍的頭腦,比坐在掩蔽部裡清醒得多,對他的射擊的準確性,充滿以往所沒有過的信心。「又是一個!」他的心頭漾起了一種殺敵致果的快感。一個赤紅臉高鼻頭的敵人,在離他三十來米的地方,腦瓜摜倒在一棵樹樁子上,血從口裡噴吐出來。敵人的衝鋒隊形是密集的,真像是一窩狂蜂,低著頭,躬著身子,看樣子是受過最嚴格的訓練,向前跑步衝鋒的時候,竟還保持著先後層次,前頭的總是跑在前頭,後頭的總是落在後頭。大概是個軍官,在楊軍面前一百五十米遠的一道矮牆後面,不時地冒出頭來,舉著手裡的駁殼槍,「砰砰叭叭」地射擊著,嘴裡大聲喊叫:「沖!沖上去!不許回頭!」在他督戰的槍聲和喊聲下麵,兵士們沖進了幾步,又伏下身子,頭臉緊緊地貼到地面上,躲避著迎面射來的子彈,他們還不時地回過頭去,看看後面的人跟著沖上來沒有。這樣衝鋒的陣勢和速度,使得楊軍能夠從容地觀察敵人,從敵人群中選擇他的射擊目標。 那個軍官又把腦袋露到矮牆上面來,他連續打了十多發子彈,喝令撲在地面上的兵士們,爬起身來繼續衝鋒。楊軍沒有讓這一眨眼的良好機會滑過,他扣了一下槍機,一粒子彈從槍口飛了出去,矮牆上那個軍官的頭,從此就不再冒露到矮牆上面來了。全戰壕的戰士們,和出口的子彈一樣,猛然地飛蹦出去,完全忘卻了上空的敵機正在嚎叫著扔下雨點般的炸彈,他們急風驟雨似地撲向了敵人。敵人從地面上慌張地爬起來,有的回頭就跑,有的爬起來又撲倒下去,有的對著向他們反擊的隊伍,顫抖著身子胡亂射擊。楊軍、張華峰沖在最前面,一口氣沖到那道矮牆下麵。 象前天夜晚那樣的小出擊,在楊軍的戰鬥生活裡,至少有過三十次。敵人在八個小時內舉行了七次衝鋒,在這第七次衝鋒的時候,來一個兇猛的反衝鋒,對於楊軍確是當了五年戰士的頭一遭。他感到很痛快,也很新奇。「這樣的戰法很有味道。」他的心裡,有這樣的感覺。勝利的愉快,壓服了肩部創傷的疼痛,在矮牆附近,他又打死了一個向他撲來的敵人。 他終於癱軟下來。高速度的奔跑和傷口的流血過多,使他的肢體失去了撐持的力量,昏倒在矮牆底下。燙熱的槍壓在他的身上。他雖然還很清醒,但臉色已經蒼白,呼吸也顯得微弱起來,他緩緩地呻吟著,嘴裡非常乾澀,口唇不住地掀動,在強烈的陽光下面,他閉上眼睛躺在地上。大約過了不到一分鐘,一股硝煙竄入到他的鼻腔裡,他又張開沉重的眼皮。 淤河東岸的一個小莊子,落下了敵人的硫磺彈,房屋和草堆正在燃燒,濃煙隨著風勢吹拂過來。他想爬起身來,他從腰眼底下抽出麻木的右手,和他的臀部同時用力,按著堅硬的地面,緊緊地咬著牙關,把沉重的身體向上撐起,但是,他沒有能夠如願,他又跌倒下去,仍舊躺在矮牆底下。喘息了一下,他摸著掛在腰皮帶上的水壺,想得到一口水喝;用力搖晃一下,水壺輕得幾乎沒有分量了,水壺碰到槍桿子上,發著空洞的聲音。「沒有水了,」他喃喃地說道。他把貼在地面的頭,歪向左右兩邊望望,沒有什麼動靜,大炮不響了,槍聲也很稀疏,除去在他的右前方淤河邊上橫著一具敵軍士兵的屍體以外,他幾乎什麼東西都沒有看見。 這時候,他突然感到孤獨和不安。「我不行了嗎?」他心裡暗自地問著。稍隔一會,突然一陣槍聲,使他從迷蒙的狀態裡清醒過來。奔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本能地爬了起來,全身生髮起一股熱力,好似一盆烈火在燃燒。他的眼前出現了在十幾分鐘以前看到過的那個敵人的形象。他確信沒有看錯,是腦袋冒到矮牆上面被他一槍擊倒的那個軍官。軍官的手裡握著嶄新的快慢機,槍上的烤藍一點沒有磨退,耀著閃閃的光亮,軍官的眼睛也在發光,血從頭髮叢裡經過鼻子、嘴唇,流到他的脖子裡。軍官好似明白面前的這個人正是開槍把他擊倒的射手,仇恨從他那發著紫色的眼珠顯露出來,他的一隻手抓住矮牆的泥土,竭力地撐持著身體,一隻手舉起槍來,食指在槍機上連連抖動,朝著楊軍射擊。可是,沒有一顆子彈射擊出來。他焦急而又失望地靠在矮牆上,考慮著用別的什麼手段重新對付他的敵手。 楊軍在敵軍軍官舉槍向他射擊的時候,迅速地把身子向旁邊閃讓一下,不料一塊磚頭絆了他,他踉蹌了兩三步,才站穩了腳跟。他完全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的這個地方,還會發生這樣一場白刃戰。楊軍清楚地知道了敵手的弱點,不是槍壞了,便是槍膛裡沒有了子彈。他停頓了一下,抱住他的槍托,舉起閃光灼灼的刺刀,沖到矮牆的那一面,轉過身子,拚力地朝著軍官的胸口刺去,由於用力過度,他的兩手抖動了一下,刺刀深深地插入到牆肚裡去,刀鋒侵入的地方,距離軍官的臂膀大約還有二寸到三寸光景。楊軍急得頭上迸出了豆大的汗珠,正要從牆肚裡拔出刺刀來,進行第二次刺殺,軍官卻頹然地倒了下去。楊軍吃力地把刺刀從牆肚裡拔了出來,頭比先前暈眩得更加厲害,他的體力似乎已經消耗完了,癱靠在矮牆上喘息著,好似剛才的敵軍軍官站立著的那個姿態一樣。 追擊敵人的秦守本在一個炮彈坑旁邊跌了一跤,膝蓋碰出了血,褲筒子卷到大腿上,傷處裹著紗布,攀著張華峰的肩膀,一拐一拐地走回到矮牆跟前。 他們扶著楊軍回向陣地,在走了十多步以後,楊軍突然停止下來,說道:「把那個軍官弄來,他沒有死!」 「傢伙已經給我繳來了!」秦守本晃著嶄新的快慢機說。 「把他弄來,是個軍官,他還是活的!」楊軍堅決地說。 「不死,也快斷氣了!」秦守本還是不願意回去。 「我去!」張華峰說著,跑回到矮牆那裡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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