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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這時,江濤沒心跟他談話,可是看到他的熱情,又說:「他們要是不抗呢?我們等著亡了國?」韓福老頭拍搭著膝蓋說:「他不抗,拉他娘的倒!中國亡了,也不是咱自格兒的!」江濤看他恐怖的神色,拍拍他的肩膀說:「不要緊!怕什麼,反動派狗血噴人,怕他那個!」韓福老頭又焦躁地跺起腳來,說:「咳!先生!世界上有多少象你這樣的好人?要是稀裡糊塗的……」

  江濤沒心聽他說話,想叫老夏,老夏還立在門樓上,人們圍隨著他,跟他談話。一個個睜大了眼睛盯著他,像是要從他身上探詢出事變的究竟。江濤又跑上門樓,向外看了看,沒有什麼新的變化,拽起老夏的手走下來。兩個人走到教員休息室——歷次學潮,他們都在這裡安上指揮部——江濤問:「老夏!你看怎麼樣?」

  老夏把兩隻手插進褲袋裡,眼睛看著窗外,站了老半天,才開口遲遲地說:「是……個問題!」他語遲,是個不愛多說話的人。又說:「我覺得事情有些突然!」

  江濤說:「不算突然,他們對愛國者是有計劃的行動。」

  老夏看了他一眼,說:「大家想想看。」說完了,目不轉睛的盯著江濤。

  江濤把頭低下去,眼睛看著地上老半天,才說:「哼哼!看是要動手!」

  老夏說:「問題非常明顯,過去幾次學潮,都是為了反對黑暗教育,驅逐貪污校長。而這次,是為了要求抗日,要求結束『剿共』,一致對外,要求抗日的自由。統治者老羞成怒,才解散了學校。我們要堅決護校,統治者又用重兵包圍。」他搖搖頭說:「包圍的目的,我看有三個可能:一,要逮捕報紙上說的堅決抗日者。二,強迫我們離開學校。三,以重兵包圍,不了了之。」

  老夏講到這裡,又覺得當局不一定那樣殘忍,尤其對青年學生,總要好一點。他說:「常言說:『法不上眾』,問題決定於群眾情緒。大敵壓境,群眾一致要求抗日,遭到壓制。再說,學校解散,同學們被迫回鄉,失學失業,又回來護校。激于義憤,勝利是沒有問題!」

  江濤低下頭去,皺起眉泉深思苦慮,聽到這裡,他搖了搖手,說:「你看得太輕渺了!你對敵人估計不足!不能把反動派看得那樣善良,我說應該再添上一個可能。他要逮捕我們,我們就要抵抗,雙方會形成流血鬥爭。他要長期包圍,斷絕糧食柴菜的供給,強迫我們服從統治者的制裁,把我們做為堅決抗日者,進行鎮壓。他殺雞給猴看!」

  講到這裡,老夏睜起黑亮的眼睛望著他,說:「這樣,他們就是替日寇屠殺抗日同胞了?」

  江濤手裡惦著個火柴盒子,說:「我看,這些反動派是要逮捕我們的。」他伸起手指著老夏說:「你還有什麼幻想?」就勢,把火柴盒子在桌子上一拋,出了口長氣,抖了抖頭髮,咚地坐在椅子上,兩個人同時沉默下去,不再說什麼。鐘擺咯噠咯噠地響著,象磕在兩個人的心上。

  一會兒,護校委員會的宣傳部長劉光宗、組織部長曹金月、檢查部長楊鶴生,還有張嘉慶,都走了來,就這個議題反復討論。把情況判明了,又研究對策。決定:一,普遍展開宣傳工作,爭取社會同情。二,搞好交通,和外界保持聯繫。三,開展士兵工作,爭取士兵群眾起來共同抗日。最後一點,江濤說:「這是鬥爭的特點:他要長期包圍,糧食是主要的問題,打不破饑餓政策,鬥爭只有失敗。」在恐怖形勢下,一談到被捕,一談到生死的矛盾,人們就想到牆外有敵人在包圍,如臨敵陣一般,恐怖的情緒開始在他們心弦上彈動。直到目前,他們還是不明白:憲兵員警為什麼要與堅決抗日者為敵。

  開完了會,江濤和老夏把工作全盤部署了一下。老夏說:「總務部的工作,叫張嘉慶擔任吧!這人忠實勇敢,不怕犧牲,鬥爭精神還很強!」江濤也說:「是個忠心耿耿的人,就是有點兒冒失。」武裝部長,老夏叫江濤擔任,總務部的工作還得他幫助。江濤把名單上所有的人編入學生武裝糾察隊,自己兼任大隊長。找出耍武術的長槍大刀,作為戰鬥的武器。反動派已經逼著人們拿起武器了。

  江濤正在那裡忙著,韓福老頭又跑來叫他:「嚴先生!會客室裡有人找。」當江濤走進會客室的時候,老夏已經先到了。一共有兩個客人,一個穿著灰色洋服,戴著黑禮帽,黑邊眼鏡,滿臉黑麻子,是市黨部主任劉麻子。另一個就是那個披武裝帶、挎盒子槍的小軍官。江濤走進去,他們一動也不動,鎮著臉坐在椅子上。

  老夏問:「二位閣下來了,有什麼事情嗎?」

  劉麻子歪起腦袋,瞅著老夏說:「我代表市黨部來傳達上峰的公事。」

  老夏問:「什麼公事?」

  劉麻子沉下臉來說:「希望你們老老實實接受政府的意見,市黨部也有市黨部的苦衷,解散第二師範,是委員長行營的主張,黨政機關不得不照辦。青年學生以學習為宗旨,不要做軌外行動,為政治犧牲。為了顧全大局,勸你們看清時局,離開學校吧!否則,一切後果當由你們完全負責,本部也難……」

  江濤不等他說完,搶上去說:「這種意思,我們明白。叫我們離開學校可以,但要有一定的條件。」

  劉麻子聽了,仰起頭來,哈哈大笑,說:「還要條件哩?快回家耪大地去吧!兄弟今天來,是為了保護青年。抗日是國家大事,當局一定是先剿共而後抗日,你們鬧騰半天還能鬧出什麼來?再說,目前南方戰線,中央要調集九十萬大軍,向赤區進行第四次圍剿。北方戰線,由於日寇來勢兇猛,國軍不得不節節退卻。把軍隊調到關內來,防守長城一線。國家正在危急存亡之秋,你們還在這裡鼓動學潮,擾亂社會秩序,不是搗亂後方是幹什麼?」他放下眼皮,歇了一刻,又眨起眼睛問:「你們要求什麼條件?」

  江濤扳著手指說:「無故開除學生,使廣大青年失學失業。逮捕愛國青年,把熱心抗日的學生當成『政治犯』,都是反動派的陰謀!要想叫我們離開學校,那只有:第一,撤退軍警。第二,收回解散學校的命令。第三,釋放抗日青年,恢復被開除學生的學籍。第四,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允許廣大工農群眾有抗日自由。這四個條件答應了,我們可以離開學校。再說,以軍警包圍手無寸鐵的青年學生,無論如何是反動行為……」他說著,一股熱氣從心裡沖上來,紅了臉龐。

  那傢伙不等江濤說完,鎮起黑臉說:「我看還是甭提條件吧!還提條件哩?」又氣得忽扇著嘴唇說,「打開天窗說亮話,政治犯,請你們自行歸案吧!」說著,展開一張名單,伸手搡給老夏。

  老夏接過這張名單一看,第一名就是他自己,第二名是江濤。名單上的人大部分都在校內,額上登時冒出汗珠子。他鎮靜了一下,說:「抗日是廣大群眾的要求,這就要受逮捕了?」

  劉麻子見老夏挼下精神來,攥起拳頭,一伸一伸地說:「青年人固然是國家的棟樑,但他們一經共黨的煽動,思想赤化了,就成了危害國家的禍根。國家一定要快刀斬亂麻!」

  江濤急紅了臉說:「抗日是愛國的行動,抗日無罪。要想逮捕我們,做夢也辦不到!」他氣憤得臉上不由得頻頻抽搐。

  第二師範五年鬧了三次學潮,同學們有充足的政治經驗,和突出的成績,可是他們還沒有經過這樣嚴重的局面。江濤正呆著眼睛想臨時對策,一低頭看見劉麻子從背後伸出一支黑色的手槍,對準老夏的脅下。江濤騰地變了臉,伸出手攥住劉麻子的手腕。瞪出黑眼珠子問:「這是幹什麼?」

  劉麻子彎腰站起來,腆出黑臉說:「你還不知道?這叫做逮捕,請二位到市黨部去談談。」說著,使了個眼色,小軍官抽出盒子槍來,對準江濤的脊樑。

  這時,院裡的人們越來越多,拿著長槍短棍,隔著窗子看著。在這個關鍵上,一個個磨拳擦掌等待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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