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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朱老忠一問,嚴志和猛地火嗆起來,冷言冷語說:「那誰又知道呢?說是一家人,可是你不進屋,他們嘁嘁喳喳地又說又笑。你一走進屋裡,他們都搭拉下臉,鼓起嘴不說什麼了。」一面說著,氣得臉和鼻子都打哆嗦。

  朱老忠一聽,笑了說:「志和!你還不知道?人家內部有內部的話,進門的時候,你就該咳嗽一聲。看他們要商量事情的時候,你就該躲出來。」

  嚴志和擺了擺頭說:「這鬧來鬧去,又成了外人了。」

  朱老忠說:「咱還沒進了門嘛!將來咱熬得成了裡碼人,咱也就可以和他們坐在一塊說說笑笑了。」

  嚴志和問:「大哥!咱得等到什麼時候?」

  朱老忠說:「等到他們看著咱夠了覺悟。」

  嚴志和撇了下嘴說:「還要什麼覺悟?」

  朱老忠說:「也得叫他們看著咱們象個『人兒』似的。」

  兩個人正在屋裡聚精會神談著,貴他娘一進門,他們又合住嘴,瞪著眼睛,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貴他娘也莫名其妙,心裡想:「老頭子們又咕咕什麼了!」

  嚴志和跟朱老忠談了會子內心的話,又走回來。一進大門,院子裡靜悄悄的,走到屋門口聽聽,屋子裡也沒有人說話。隔著門簾縫一看,賈老師弄了一大盆冷水,正在用冷水洗臉,洗了臉還洗腦袋。他一看,就覺得身上冷嗖嗖地冒涼氣,渾身冷顫。他心裡納起悶來:「怪不得!冷練『三九』,熱練『三伏』,要練真功夫啊!」他掀起門簾走進去,說:「忙來給你燒點熱水吧!大冷的天,用冷水洗臉,多涼?」

  賈老師說:「不涼,用腦過度,用冷水一洗就好了。」

  嚴志和說:「這也不用吃藥?」

  賈老師說:「吃藥不如這個來得快。」他洗完臉,用手巾擦乾,又用兩手搓起來,一直搓得脖子臉紅紅的。

  嚴志和心裡想:「怪不得這人們性子比鋼鐵還硬,興許是這麼練來的。」一會兒江濤和嘉慶回來,看他們要開始商量事情,嚴志和就退出來。

  賈老師看嚴志和走出去,說:「上級有指示,叫咱們把機關從城市搬到鄉村,還得找個安交通站的地方。我那家裡鬧得太紅了,我想在這村找個秘密地方。我們的人可以在這裡常來常往,還得吃飯睡覺,還需要兩個積極可靠的人。」

  江濤想叫賈老師跟父親談談這個問題,又覺得不怎麼太恰當。他說:「這個好說,咱去跟忠大伯談談吧!」

  三個人走出來,沿著村頭小道,去找朱老忠。正好朱老忠在家裡,江濤給賈老師介紹過了。賈老師知道朱老忠不是一般人,表示十分尊重。朱老忠忙叫貴他娘給他們燒水喝。賈老師把要在這村安交通站的事,跟朱老忠一說,他抬起頭想了一下,說:「正好,咱有個機密地方。」朱老忠領他們到朱老明那裡,站在大柏樹墳前,說:「你看看這個地勢怎麼樣?我們的人,要是從城裡過來,經過大渡口或是小渡口,沿著千里堤,沿著村邊走過來。一個人也見不著,就走到這大柏樹墳裡。從別的方面來了人,在這裡歇一下腳,再過河往南走。要多方便,有多方便。」

  朱老忠又領他們走到伍老拔那裡,站在大堤上往南一望,說:「看!這個地勢怎麼樣?有人從北邊來,在這地方站站腳,再往南去。有人從南邊來,要是懂點水性的,就從這地方鳧過河來。」

  賈老師向南望瞭望,又向北望瞭望,覺得這地方四通八達,又寬敞又機動,就一口答應下。他又低下頭,斜起眼睛,深沉地思考了一下,覺得這位老人很有見識。又瞭解了他的出身和歷史,決定把交通站搬到這個村裡來。隨後又說:「這是個重要工作,可要秘密呀!」

  賈老師一直在這裡住了兩天,和伍老拔、朱老星、朱大貴他們見了面。他們把賈老師請到家去,坐在熱炕頭上,說工作上的話,拿過年的血糕大餃子什麼的叫他吃。最後,他決定在這裡建立個鄉村支部。

  賈老師對鎖井的黨群情況非常滿意,他說:「創造一套切實有用的工作經驗,不是容易!」他分派江濤上附近幾個縣裡去,傳達鎖井區組織、發動群眾的經驗。時間很緊,要在大年二十五以前趕回來。他說在城裡二十七大集那天,要舉行一次大規模的遊行示威,由江濤出頭領導。

  賈老師穿起他的老羊皮襖回城了,留下張嘉慶,在鎖井一帶挑選一批農民積極分子,組織農民糾察隊,去保衛大會。

  江濤和張嘉慶送走了賈老師,又去找朱老忠。

  江濤說:「大伯!開會的那天,你可得保護著我點,吭!別叫老鷹把小雞兒抱了去。」

  朱老忠張開帶鬍子的嘴,呵呵笑著說:「不要緊,孩子!大伯保著你們的鏢,萬無一失。」

  江濤說:「縣委要組織糾察隊,去警衛大會。你看那些人可以參加哩?」他又指著嘉慶,說:「這就是咱的糾察隊長。」

  朱老忠說:「人有的是呀!咱有八十年的拳房底子,組織個糾察隊不費難。」

  那天晚上,他找了嚴志和、伍老拔、大貴、伍順。又在大嚴村、小嚴村、大劉莊、小劉莊,幾個村莊上找了些學過拳腳、老實可靠的小夥子。從破櫃頭裡找出三截鞭和鐵鏢,找出長槍大棍,要去當糾察隊。

  第二天早晨,張嘉慶和江濤,走到朱老明那裡,參加糾察隊的人們在大柏樹林子裡等著,張嘉慶一到,朱老忠說:「看看咱這陣勢兒怎麼樣?」

  張嘉慶點個頭說:「不錯!可不知道你們練過什麼武藝?」

  伍老拔笑笑哈哈地說:「幾般武藝倒是練過,就是放下手多年了。有老人朱老鞏的時候,俺這兒就立了拳房。老人歿了,老忠大哥下了關東,拳房也散了。」

  朱老忠說:「可不知道咱這手腳還靈不靈?」他脫下大棉襖,只穿一個小褂,殺緊了褡包,向前走了兩步。挺胸疊肚,兩腿併攏,兩眼正視,鬧了個騎馬蹲襠式。兩手把腳一拍,飛起兩腿,楞蹦站定腳跟,耍了一套拳。嘴不喘氣,面不改色。

  人們鼓掌大笑,朱老忠也笑了說:「看看怎麼樣?」

  伍老拔笑哈哈地說:「好!稱得起是老子英雄兒好漢!」

  朱老忠說:「英雄不英雄吧,反正退回十幾年去,有三個五個人的,他到不了咱的跟前。」

  伍老拔鬧了一套猴拳,大貴耍了一套長棍,三三五五,刀對刀,槍對槍,在大柏樹墳裡練起來。朱老忠問張嘉慶:「你看,咱這糾察隊怎麼樣?」張嘉慶點了點頭說:「好!咱這糾察隊算有了門路了。」

  朱老忠一看張嘉慶,不過是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娃子,嘴上長出密密的黃毛椎。他取個笑說:「小夥子!你有什麼武藝,年輕輕的,敢領導咱這農民糾察隊?」

  張嘉慶說:「眼下我沒有別的武藝,就是依靠這個玩藝兒。」他說著,掀開衣襟露出黝黑的槍把,叫朱老忠看了看,又放下衣襟蓋上,說:「甭說別的,百步以內,說打他左眼不能打他右眼。一個大銅板扔到天上,伸槍穿個窟窿。行嗎?」

  伍老拔笑哈哈地說:「嘉慶!跟你在一塊跑的不少了,沒見過你有這麼大的本事,你可不能瞎吹!」

  朱老忠說:「張飛同志!你既然這麼說,得表演表演,叫咱開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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