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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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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貴堂看王縣長不涼不酸的態度,有些著急,說:「不管作為大小吧,他是個共產黨,是嚴運濤的兄弟。今年冬天,他從保定回來,在四鄉里串通反割頭稅,加上個不大不小的罪名,他是『集眾滋事,惑亂稅收』。不能置之不理!」說著,他態度有些急躁。 王縣長說:「他是共產黨,你有把柄?拿來!」伸手要證據。 馮貴堂拿不出證據,當下有些口吃,急紅了臉說:「我花四千塊大洋包下這割頭稅,縣政府就得保證我收足這四千塊大洋,否則我無法交足包價。」 王楷第不比往日的縣長。這縣長根柢深,他在保定老軍官畢業,當過舊政府的議員,是北洋官僚張省長的老同學,給別人辦過軍需,如今放他這一任縣長,就是因為他宦囊空虛,想給他個飯碗。當下他看馮貴堂很火戧,把黃臉一沉,兩手扶了扶金邊眼鏡,說:「你交不足包價,有你交不足的辦法。你是包商,我是縣長,你為的是賺錢,我為了執行上峰的公事。你收稅商人不去收稅,跑到我衙門裡來囉嗦什麼?」 馮貴堂見王縣長臉色不對,才想到,今天進衙門是空著手兒來的。臉上立時掛下笑來,謙虛地說:「在下有些唐突,對不起王縣長。」他只好拱起手退下去,備辦了隆重的年禮,送進衙門去。 36 冬天的早晨,滿天霧氣騰騰,出去十步就看不見人影,大楊樹上烏鴉不叫,白色的冰淩樹掛向下垂著。江濤踏著堤上的雪路,想進城去跟賈老師研究運動進展的情況。剛剛走過大渡口上的小木橋,一輛轎車,響著鈴聲走過來,走近了一看,是馮貴堂。江濤背過臉讓他過去,一陣細雪飄過,車後面走過了兩個人來。前頭的一個,穿著老羊皮襖,戴著毛線猴兒帽,是賈老師。後頭跟著一個青年,身上背著個小包袱,是張嘉慶。江濤在小橋頭上站了一刻,等賈老師走上來。抬手打個招呼,說:「我才說去找你,你們就來了。」 賈老師說:「咳呀,跑不過來呀!昨日格才從南鄉回來,今天一早就來北鄉。運動一起來,就象大海裡的波濤,各處亂動。」 江濤一手握住賈老師的手,一手握住張嘉慶的手,三個人沿著千里堤向回走。一路走著,江濤向賈老師彙報了工作情況。賈老師倒背著手,一邊走著一邊聽,楞著眼睛考慮。聽了江濤的談話,眼睛笑成一對月牙兒,連聲說:「好!好!你創造了一套工作方法。」不絕口地稱讚著,又問:「你是怎麼掌握的?」 江濤說:「你不是說,解決什麼問題,掌握什麼矛盾嗎?」 賈老師又連連點頭說:「是呀!從階級觀點出發嘛!錯非真正在群眾裡樹立起好的骨幹,才能搞好一個運動。象你吧,面對人人進行工作,一個一個村的佔領。按部就班,穩紮穩打,向四外發展,這種開闢工作的方法,真是太好了!」他說著,覺得渾身熱了,摘下猴帽,頭上冒起白氣。眉毛上和胡髭上滿身盡掛了霜花。 江濤瞪著眼珠一想,臉上忽然笑起來,說:「嘿!你要是不說破,我還不知道是怎麼弄好的。」他又楞著眼睛想:需要分析! 賈老師說:「去年嘉慶在河南裡搞秋收運動,是掌握了廣大農民要求冬天有飯吃、有衣穿,不凍死餓死的要求,一轟而起。你呢,是先經過組織,搞通思想,然後形成運動。這兩種方法,在新開闢區來說,是相輔相成的。你是先組織群眾,再形成運動。他是一轟而起,再鞏固組織。」說著笑了,看了看江濤,又看了看張嘉慶,說:「兩種不同的方法,說明了兩個人的不同性格。」說著,又笑了一會子,笑得張嘉慶不好意思地起來。 太陽在雲端顯了一下臉,又躲進去,霧露更加濃厚了,四面不見人影。樹上的雪融化了,雪水順著樹幹流下來。半融的雪水,象瞎馬的眼淚一樣,滴滴答答地落在堤上,落在他們身上,幾乎把衣服淋濕了。到了江濤家門前,才從堤上走下來,走進小門,江濤把他們讓到小屋裡,叫母親燒水給他們喝。 江濤說:「這完全是農民群眾自己的力量,我不過是從中聯繫了一下。」 賈老師說:「好!應該謙虛。今天你在群眾裡站住腳跟,將來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好幹部。」說著,摘下猴兒帽,擦去臉上的雪水。 江濤說:「鬧騰了半天,我還不明白,這個運動的目的是什麼?」 賈老師揚了一下眉毛,笑了說:「運動在目前是為了發動群眾,組織群眾嘛。組織起來向包商主,向封建勢力進行鬥爭,他們是大地主、大資產階級。將來要在運動裡吸收一批農民積極分子,打好建黨的組織基礎。」 江濤又問:「落腳石呢?」 賈老師伸出一隻拳頭,猛力向下一捶,說:「還是一句老話,最終的目的是起義,奪取政權哪!是不是這樣?」他談得熱了,把老羊皮襖脫下來,放在炕上。貼身穿著帶大襟的粗布小棉襖,紮著褲角,穿著棉套鞋。他說:「下鄉的時候,把皮襖一穿就是老農民。回去了把大褂一穿,就是教員。」說著又笑起來。 今年冬天,一放寒假,他就天天下鄉;今天到東鄉,明天到西鄉。冬天的北風一吹,他的面皮上起了幾片白色的癬圈,談一會,伸出小手指甲搔一下。正在談著黨務上的問題,嚴志和掀開門簾走進來,說:「賈老師!你看,怎麼這麼幾年也不見你來了?」 這時,賈老師為了保密,只好把說著的半句話停下,走前兩步,搓著手說:「大叔!你這幾年可結實?」 嚴志和說:「結實!」他擦了擦煙嘴,把煙袋遞過去。賈老師接過煙袋來抽著煙,說:「大叔!你們鬧得很不錯。」 嚴志和說:「俺莊稼人懂得什麼,跟著你們瞎跑唄!」 賈老師說:「無論怎麼說,能夠打倒馮老蘭就行啊!」 嚴志和說:「要說為了打倒馮老蘭,沒有說的,多麼深的泥水咱也得趟。可是落在什麼底上,咱還是摸不清。」 賈老師說:「摸得清,只要你們做我們的後盾就行!」 剛才,當他們在屋裡說著話的時候,嚴志和在小窗戶外頭聽著。聽得他們說黨的長黨的短,他又想起運濤那孩子,開始也是這樣,喜歡看書,喜歡講故事,常跟人念叨國家大事和共產黨的政策。後來運濤跑到南方革起命來,結果被反動派關在監獄裡。他想:「看起來,這革命是件風火事兒,要革(割)死人的!」他心裡又絞著過子,難受起來。今天江濤又走了這條路,自從保定回來,這孩子變了,一舉一動成了大人。張口大眾利益,閉嘴群眾生活,江濤腦筋開了! 當他走進屋裡的時候,見賈老師停住口不說了,嚴志和心裡納悶:有什麼機密大事,還瞞著我!臉上由不得麻蘇蘇的,他又走出來,上東鎖井去找朱老忠。他想:「這共產黨的事,咱贊成。反割頭稅的事,咱也積極幹了,小嚴村的反割頭稅運動就是咱鬧起來的,怎麼……」他踩著房後頭那條小路走到朱老忠家裡,說:「賈老師又來了。」 朱老忠問:「他說什麼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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