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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朱老明聽大貴生了氣,哈哈大笑,說:「好小夥子!殺豬殺紅眼了,殺豬刀子可別攮到敵人脖子上。」

  朱老明一說,大貴氣兒更壯上來,拍著胸脯說:「甭說是劉二卯,就是馮老蘭來了,也得敲狗日的兩顆門牙。」

  伍老拔嘻嘻哈哈地說:「那也不值得,敲也得敲別人的,馮老蘭那老傢伙,甭敲他自己會掉下來。」

  朱大貴說:「好!那就不敲他的,馮貴堂來了,也不跟狗日的善罷干休!」

  貴他娘聽大貴話說得厲害,瞪起眼睛,啐了他一句:「呿!說那麼大話幹嗎?關著個門兒,在自己家裡,敢情大風扇不了舌頭。」

  貴他娘一說,大貴又把才穿上的棉襖脫下來。江濤、朱老星、伍老拔一齊上去,才把他攔住。這時,大街上的人們站了滿街同子,關心著反割頭稅的事。朱全富老頭的豬,還在鍋裡泡著半截,露著半截。一半黑的,一半白的。朱全富很著急,水熱了怕燙住毛了,刮不下來。劉二卯還立在殺豬鍋一邊罵罵咧咧。朱全富說:「劉二卯!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大貴家去了,你還堵著人家門子罵。」

  劉二卯把白瓜眼一翻,說:「堵著他們大門罵?還堵著他們門兒敲呢!」說著拿起一塊半頭磚,照準大貴家門光地就是一傢伙。

  朱全富把兩撇小鬍子一乍,說:「你這不是騎著人家脖子尿尿?」

  朱全富奶奶也走上去說:「你五尺男子,說的是什麼話?

  叫大男小女的聽著難聽不難聽?」

  劉二卯把腳一跺,說:「我的嘴,我願怎麼說就怎麼說!」

  正在這刻上,貴他娘一出門,看見劉二卯還堵著門駡街。一下子跳起來說:「他跑到東鎖井來數髒嘴,來!扯他的嘴!」

  她這麼一說,二貴和慶兒跑上去就要撕他的嘴唇。

  劉二卯大罵:「娘的,日你們東鎖井的姥姥!」

  他這麼一罵,全街同的人們都趕上去,說:「打他個囚攮的!」喊著,人們嗚嚕地擠上去,劉二卯在頭裡跑,人們在後頭追。劉二卯跑過葦塘,立在西坡上,回頭一看,把人們拉在後頭,又大罵起來。貴他娘說:「趕他個野雞不下蛋!」貴他娘邁開大步望西一追,全街同的人也跟著趕過去。正是離年傍近,男人們趕集的趕集,殺豬的殺豬,淨是一些婦女、老婆兒、小孩子,一直趕到聚源號門口。劉二卯抱著腦袋鑽進鋪子裡,不敢出來。

  貴他娘站在門口叫陣:「劉二卯!甭扯著老虎尾巴抖威風,你出來咱在大街上說說!」

  春蘭氣不憤,也走上去說:「你們土豪霸道慣了,包了割頭稅。你們收了這樣血汗錢去,老人花了掉牙,小子花了忘性強,念不了書,大閨女花了養活大胖小子!」

  劉二卯在櫃房裡聽著大街上罵罵冽冽,實在罵得對不上牙,開門走出來,紅著脖子臉說:「娘的,朝廷爺還有王法哩!

  你們在老虎嘴上跳躂什麼?」

  貴他娘一見,就說:「上去,扯他!」

  朱全富奶奶說:「小夥子們!去,撕他!」

  慶兒他娘也說:「甭怕,來,打他狗日的!」

  人們齊大夥兒擁上去,春蘭擰住他一隻耳朵,慶兒他娘扯住他袍子大襟,小順撮住他的頭髮,慶兒抱住他的胳膊,二貴抱住他的腿。亂亂騰騰,擠擠攘攘,要把劉二卯抬起來,鬧得不可開交。劉二卯開初還裝大人吃瓜,挺著個脖子不動。見姑娘媳婦們真的打起他來,打得鼻子上流出血來。急得不行,實在走不脫,貓腰把褲子向下一褪,脫了個大光屁股,說:「姑娘們!誰希罕?給你們拿著玩兒吧!」

  春蘭一看,忙捂上眼睛。姑娘媳婦們捂上臉,合眉攥眼往家跑,一下子把人們轟散了。二貴看劉二卯不識好歹,彎腰在車溝裡挖起一塊牛糞,啪唧一下子甩在劉二卯屁股溝上。劉二卯又從屁股上把那塊牛糞挖下來,甩在地上說:「看小孩子們,真是壞得出奇!」

  馮貴堂在櫃房裡,聽大街上人們罵得不象話。不慌不忙,邁著方子步走出來。把手一搖,說:「老鄉親們!就是為了這麼一點錢嗎?是唄?咱不要了,白送給老鄉親們過個年,看看好不好?」他說著,還不住地笑。人們把眼一楞,說:「他娘的!他這是收買人心!」

  大貴伸起胳膊一震乎,人們一鬧轟,馮貴堂撒口不要割頭稅了。反割頭稅的人們,一個個直起腰、抬起頭來。可是他們早就有了經驗,和馮老蘭做鬥爭不是容易。不能光看馮貴堂打了個花胡哨,他是笑裡藏刀!那天晚上,直到夜深,他們還在朱老忠的小屋裡坐著,心上敲著小鼓兒,抽著煙說話,等著應付事故。

  後來,他們又說到馮老蘭逼帳上,朱老星把馮老蘭逼他還債的事說了說。伍老拔說:「甭理他,那老狼早白了尾巴尖兒,他留著這個後手哩!」朱老忠說:「他要想撮住咱的尾巴,咱算不幹!」伍老拔說:「這老王八蛋,我算鑽到他心裡去了。他自小裡是個吃飯黑心,放屁咬牙,拉屎攢拳頭的傢伙!」朱老星一聽,慢搭搭地說:「他老是講兔子不吃窩邊草,可是到了霜後,別的草都吃完了,他才反回頭來吃咱哩!」朱老忠笑眯眯地說:「他吃不了,咱跟他泡啦!」

  35

  馮老蘭壓不服朱老忠和朱老明,當天晚上,和馮貴堂商量了對策。第二天一早,馮貴堂坐上紅沱呢小轎車,紅漆軲轆滴溜轉著進了城。在大堂門口下了車,揚長走進衙門口。縣長王楷第在會客室接見了他。

  馮貴堂一進門,王縣長在椅子上坐著。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中等身材,吊弓腰,長著兩撇黑鬍子。穿著藍綢袍子,青緞團花馬褂,緞子帽盔紅疙瘩。一見馮貴堂,立起身來請他坐下。

  王縣長問:「馮先生,今天進衙門有什麼公事?」

  馮貴堂拱起兩手說:「我代表割頭稅包商來見縣長。」王縣長聽說是代表商人來見,他問:「關於割頭稅的事?」

  馮貴堂把朱老忠以及四鄉農民,抗不交稅的事說了一遍。

  王縣長問:「朱老忠是個什麼人物?」

  馮貴堂說:「是個莊稼人。」

  王縣長說:「一個莊稼人,也不過是為了過年吃口肉,沒有什麼了不起,也來找我?」

  馮貴堂說:「他背後有人哪!」

  王縣長問:「什麼人?」

  馮貴堂說:「嚴江濤,他是有了名的保定第二師範的學生。」

  王縣長搖搖頭說:「一個學生娃子,不過散散傳單,喊喊口號,也不會有什麼大的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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