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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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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明說:「我想,咱大貴今年也有個二十老幾了,一直在外頭跑了幾年。這咱回來,連個屋子炕也沒有,聽說你要給他粘補個人兒?」 貴他娘睜圓眼睛,看著朱老明把這句話說完,笑了說:「可不是,我心裡正叨念這件事,可見你為咱大貴操心。」說著,又咯咯地笑起來。 朱老明啞默悄聲地說:「小子家一到了這個年紀,你不給他屋裡尋下個人兒,就會恨老人糊塗。」 貴他娘說:「大哥!咱給孩子安排安排吧,你看咱村誰行?」 朱老明說:「我看春蘭就是個好人兒。」 朱老明說到這裡,貴他娘可就不往下說了。春蘭和運濤的事情她完全明白,如今運濤陷在監獄裡,濤他娘把春蘭比閨女還親,怎麼說給大貴呢! 朱老明合著眼睛,聽貴他娘答話,老半天沒有聲音,他說:「你別聽人們瞎念叨,我總認為春蘭是個好閨女。」 貴他娘說:「人們念叨,是捕風捉影,到底是真是假,誰也不清楚。」 朱老明說:「誰准知道?磨牙就是了。」 貴他娘說:「就怕大貴不幹。」 朱老明說:「依我看他巴不得的。」 貴他娘說:「你說的是春蘭模樣好?」 朱老明說:「模樣好是一個,也聰明伶俐。再說,象咱這戶人家,尋人家什麼主兒?比咱強的,人家不尋咱,比咱不強的,人兒再長得不象個樣子,大貴也不幹。春蘭,咱就是圖個好人兒。」 貴他娘抬起頭,遲疑了半天,聽得朱老明說,她心上也有了活口兒,說:「商量商量再說吧!」 朱老明說:「我想保保這個媒,我先跟濤他娘透透,他們要是可憐孩子們,也許一口答應下。」 貴他娘說:「不就說嘛,要是說不明白,春蘭一過門,老婆子還發懵哩!」 說到這裡,朱老明站起來,抬起頭向著天上長歎一聲,說:「咳!都是為兒女操心哪!」 他從朱老忠家裡走到村北,才說走回家去,又想上嚴志和家裡去看看。摸對了道,走到小嚴村。一進嚴志和家小門,就放開嗓子喊:「志和在家嗎?」濤他娘把眼眶對在桃形的小玻璃上,看是明大伯來了,問:「明大伯你來吧!他沒在家。」 朱老明聽說志和不在家,就不想再進去。摸到窗戶根前,說:「他幹什麼去了?」 濤他娘說:「左不過是你們跑踏的那些事,你看他父子倆,成天價沒了別的事兒了。」 朱老明隔著窗戶,一句一句地轉著彎、撿著柔和話,跟濤他娘把大貴和春蘭的事說了說。 濤他娘笑了說:「早該這麼著。」話雖這麼說,她心裡可想起運濤來:「咳!那孩子,他還在監獄裡!」她想說同意,怕將來對不起運濤,想說不同意,可叫春蘭等到多咱?猶豫了半天,眼裡一下子流下淚來,說:「行啊,大貴也到年歲了!」 朱老明聽她猶豫不決,又不好斷然決定,怕傷了濤他娘的心。可是一想到春蘭年歲不小了,是大貴也罷,不是大貴也罷,也該給她操持個人兒了。就說:「我不過說說罷了,運濤還在監獄裡,怎麼能把他心上的人兒給了別人。要是叫他知道了,還恨他這個不明理的大伯呢!」 濤他娘聽了這句話,低頭揚頭地想了半天。眼圈慢慢紅起來,睒著眼睛說:「十年……十年監牢,可也是個年月兒,當娘的能叫人家春蘭老在屋裡?」自從運濤入獄,只說是十年就可以回來,她還不知道是遙遙無期。又流淚說:「咳!春蘭,孩子年輕輕的,受的委屈可不小啊!」 朱老明也想:「怎麼世界上難堪的事情都出在她身上?」 兩個人說了一會子話,唉聲歎氣了半天。濤他娘擦乾眼淚,抬起頭來說:「咱不能耽誤人家春蘭呀,運濤在監獄裡,咱拽也拽不出他來。春蘭在家裡,活活地等著,可為什麼哩?」 其實,目前春蘭出嫁不出嫁,不只在運濤。老驢頭聽到運濤的風聲以後,也打算過這件事。要是尋個不如運濤的人,不用說春蘭不如意,春蘭娘也怕對不起她。想要找運濤這樣人,可也百里不抽一。老驢頭呢,想到老兩口子上了年歲,離不開春蘭,一定要尋個「倒裝門」兒,這門子親事就難對付了。春蘭一心要等著運濤,這人兒把感情看得特別重,她看中了的人,就一心一意,受多大折磨也得愛他。她看不中的人兒,就是家裡種著千頃園子萬頃地,她也不幹。這點脾性,鄉村當塊的人們誰也知道。甚至連那個玩弄女人的老手馮老蘭,也再不敢想著她。如今連她的親爹親娘也算在裡頭,沒有一個人敢跟她提起婚事。 朱老明說:「人們都說,春蘭那孩子長得高了,也黃了瘦了。」 朱老明一說,濤他娘又流下淚來,她想運濤,又捨不得春蘭。雖是兩家,春蘭就象在她家裡長大的。她睜著兩隻眼睛,看他們一塊兒長大。又睜著兩隻眼睛,看著春蘭出秀成一個好看的姑娘。自從打算把春蘭娶過來,沒有一天不盼運濤早一天回來,早一天懷裡抱上個胖胖的孫子。如今運濤要住一輩子監獄,說不定等運濤出來,春蘭也就老了。運濤再也看不見春蘭黑裡泛紅的臉龐,春蘭也看不見運濤那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了。 朱老明聽濤他娘半天不說話,心上想:「咳!可憐見兒!濤他娘還以為運濤是十年監禁,不承想這一輩子娘見不到兒,春蘭也見不到運濤了。可是早晚也少不了這一場剜心的痛啊!濤他娘要是個明白人,這會兒不能光為運濤,也得替春蘭著想。還不如把春蘭給了大貴,久後一日運濤要是有命出獄,再給他粘補別的人,普天下好閨女多著呢。咳!難死老人們了!」他一邊想著,拿起拐棍走出來。歎了一聲,說:「也夠濤他娘操心的了!」 濤他娘說:「你走嗎?不進來暖和暖和?」 朱老明說:「唔!我估摸天黑了,回去看看,該做點吃的了。」 朱老明從嚴志和家走出來,才說往家走,又想:「要不,我再去找找老驢頭。」他又邁開腳步,走到老驢頭家。一進大門,就喊:「老驢頭在家嗎?」進了二門,老驢頭掀開門上的蒿薦,探出半個身子,彎著腰笑了說:「是朱老明,快屋裡來吧!」 朱老明走到屋裡,春蘭忙拿笤帚掃了炕沿,叫明大伯坐下。她又背過臉兒,低下頭做針線。 老驢頭說:「老明兄弟!可輕易不到我門裡來……」 朱老明說:「我衣裳破,瞎眯糊眼的,進不來呀!」老驢頭說:「算了吧,你的眼皮底下那裡有我老驢頭啊?」 朱老明說:「今天來,有個好事兒跟你說說,你喜歡哩,咱就管管,不喜歡也別煩惱。」 老驢頭呲出大黃牙說:「你說吧,咱老哥們有什麼不能說的。」 朱老明說:「咱大貴回來了,我說給他粘補個人兒,想來想去想到你這門裡……」 朱老明和老驢頭說著話,他不知道春蘭就在炕那一頭,做著活聽著。她聽來聽去,聽說到自己身上,心上一下子跳起來,一隻手拿著活計,一隻手拿著針線,兩隻手抖顫圓了,那根針說什麼也紮不到活計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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