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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陸胡理忙打斷她的話說:「嬸子,你們家天亮當然不會去啊!他有個撐船的手藝,『良民證』也領了。只要這尋母口的渡口有生意,還能沒有你們家的飯吃!可我們這些家不同,眼看就要餓壞人。再說,現在去幹的是工廠,和那時候去黑龍江開荒不同了。」

  王跑也說:「誰想去呀!到哪兒也不是老娘舅家!不是走投無路了嘛!我要會撐船,我也不去!」

  李麥聽著陸胡理和王跑這麼說,氣得臉「唰」地一下白了。她說:「老陸,王跑,咱們一塊逃荒出來,就是和一家人一樣。我可沒有想到只顧自己。誰願意去誰就去,咱們也不必拉扯人……」

  正說著,天亮從碼頭上回來了。天亮一回來,大家都不吭聲了。天亮看大夥都在院子裡,好像商量什麼事似的,可是又都不吭聲,就笑著說:「日本洋行想招收華工往東三省送,告示貼出來幾天了,連一個報名的都沒有。大家就是對日本鬼子不相信。」

  陸胡理說:「天亮,聽說你領來『良民證』了?」

  天亮說:「船行給我領了一個。咳,什麼『良民證』,紙煙盒大一張紙,賣五塊錢!」陸胡理說:「我看看,我看看。」天亮掏出來給了他,陸胡理拿著「良民證」說:「咳!只要有這個,還怕什麼!」

  李麥說:「天亮,拿來我看看你的『良民證』。」天亮從陸胡理手中接過來送給他媽。誰知道李麥接住「良民證」以後,看也沒看,「嗤拉!嗤拉!」撕得粉碎,扔在地上。

  天亮吃了一驚,忙說:「媽,你怎麼撕了?」

  李麥激動地說:「孩子!咱不當日本鬼子的良民!明天咱們就逃荒過河走。不在這尋母口了。死跟大家死到一塊,活跟大家活到一塊。」

  李麥把天亮的「良民證」撕掉,大家都愣住了。可是心裡都知道她為什麼。徐秋齋這時也從鋪上站起來了,他說:「撕得好。叫我說咱早就應該想辦法離開這個混帳地方了。伯夷、叔齊寧可餓死也不吃周武王的一顆糧食,咱們中國人就不能給日本人幹活。我現在把話說到明處,我勸大家不要去東三省了,闖關東,我闖過。那年路過奉天,我親眼看見,光一個坑裡,埋了幾千中國工人。下井挖煤,別說吃大米洋面,橡子面都吃不飽。那地方是好進難出,我勸大家別上當!」

  李麥也說:「徐大叔說了,大家該明白了吧。日本鬼子要是把咱中國人當人看,他也不會侵略咱中國了。天亮,咱可不去,你要敢去,我打斷你的腿!」

  天亮說:「我才不去!」

  春義也說:「老陸,你把這張表給海騾子帶回去吧,我不去了。」

  藍五也說:「我也不去了。

  陸胡理看見大夥把表紛紛交了回來,就忙說:「你們既然不去,就不應該接人家這表,我沒法給人家南亭回話!」李麥說:「這他能訛住人嗎?可見這裡邊有鬼!」

  王跑也拿著表說:「老陸,我看我也不去了!」陸胡理把眼一瞪說:「你怎麼也下軟蛋了!」接著他又把王跑一拉說:「走,走,咱們到外邊商量。」說著兩個人出去了。

  陸胡理和王跑出去以後,徐秋齋趕到廟門口看了看說:「哎呀!這陸胡理是個大白臉呀!剛才我為啥不說話?怕他這個『肉電報』,他肯定要去對海騾子說。」

  李麥尋思著說:「我說他怎麼這麼下勁兒替海騾子張羅,說不定他們是串通的。」

  海長松說:「老陸他也是個窮人,他為啥呀?咱們不能心眼太多了,對誰都不相信。」

  藍五說:「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反正這日本人的苦力,咱們不能去。」

  李麥說:「我看咱們趕快離開這裡吧。海騾子他們既然打定了主意,在他的眼皮下沒好處。天亮,這兩天有難民船沒有?」

  天亮說:「這兩天船正忙哩,從周口鎮往這裡送糧食,渡口上就沒有船了。」

  李麥問:「運的什麼糧食?」

  天亮說:「都是麥子。海騾子的『福昌洋行』給日本人收的,由這兒往開封轉運。」

  藍五說:「海騾子說得好聽,他收購那麼多糧食,就啥不得給逃荒的難民發點,還是善財難舍。」

  天亮說:「他還怕難民搶他的。前天我們接了幾船糧食,每條船上都有漢奸隊的人押著糧食,一個人背一條槍,可利害了。」

  李麥聽天亮說海騾子怕難民搶他的糧食,心裡猛地一動。就在這時候,她想起了個主意,可是這個主意太冒險,她不知道能行通不能。她想著又不敢說出口,心裡興奮得突突跳起來,她咬著自己的下嘴唇,把嘴唇都咬紫了。

  她故意說:「海騾子還怕難民去搶他的糧食?他也是過於小心了,他是給日本人開的洋行,誰敢去搶他的糧食!」

  長松說:「兔子不急不咬人!那也說不定。」

  藍五說:「大家真要破上命,真能把他的糧食哄了!」

  春義說:「他才有幾個人!難民們比他的人多得多!」

  徐秋齋說:「咳!現在這些年輕人都是膽小鬼。要是我年輕時候,見天吃蘆根,煮野菜?我才不受這洋罪哩!他給日本人運糧食,這是不義之財!……咳!不說了!如今這些年輕人太膽小了。」

  大家雞一嘴、鴨一嘴地議論著,李麥聽著大家的口氣,知道大家的心事都在那個「搶」字上,可是誰也不敢說出口。她就又問天亮說:「天亮,這幾天到的有糧食沒有?」

  天亮說:「今天沒有。不過晚兩天可能到六七船糧食。從周口鎮運來的,全是小麥。」

  「他們一個船上有幾個押糧的?」李麥又問。

  「一個船上一個。背的都是土造槍。有的還沒有子彈。嚇唬人吧!」

  李麥主意已定,就站起來說:「長松、老藍,我看反正咱們各家都不安業了,餓死也是死,還不如豁出來算了!咱們替海騾子『放放賑』怎麼樣?」

  「搶!」大家幾乎是同聲地喊著。

  徐秋齋忙說:「這事情啊,千萬可別讓老陸知道。」

  「王跑也不能讓他知道,他的嘴松。」長松說。

  藍五說:「這個事啊,全憑天亮兄弟。他在船行,艄公們都是他的朋友。」

  天亮笑著說:「我已經想了幾天了。要搶他的糧食,咱們不能在碼頭上搶。我想了一個地方,在葫蘆灣!那裡地僻人稀樹多,兩岸都是柳棵。咱們人到那裡,截住了他的船,把糧食一灌,就過河往西走。要搶糧就趁早,這幾天是月黑頭。」

  天亮從容不迫地說著他的想法。把個徐秋齋老頭喜歡得眉飛色舞。他跑到天亮跟前看著他的臉說:「哎呀!好孩子!你大爺平常只當你是個大銅元,誰知道你還有個心眼兒!」他又拍著他的脊樑說:「咳,有才!有才!」

  李麥說:「有吃才!一頓兩大碗。」

  長松說:「嬸子,天亮想的周到。你叫我,還真想不出來。好!咱就這麼辦。」長松說罷,大家也都說這個辦法好。

  李麥說:「咱們還得好好核計核計,葫蘆灣那個地方好過河不好過?到哪裡截他的船?另外總還得多串聯幾家,光咱這十戶八戶不行。」

  大家商量了一會兒,就決定分頭串連,準備這幾天夜裡動手搶船分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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