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冬天裡的春天 | 上頁 下頁
一六三


  「媽……」他把和高歌狹路相逢的過程,敘述了一遍,然後問道:「你們說,這位緯宇伯伯的棋,下得怎麼樣?」

  「有點陰——」于而龍說:「不錯,這是他的慣用手法,向來是一石三鳥,既除了高歌,解脫自己,又搞臭娟娟,從而實際上搞臭了我。很簡單,因為高歌一直跟我是這樣的關係,所以大家必定會認為,是我借王緯宇之手,來消滅異己,報復的罪名就落在我頭上。誰不知道,王緯宇和我是四十年的交往,辯解也沒用。問題還在這裡,他要控告高歌,似乎為我舒張正義,顯得他多麼夠朋友。但明擺著為了娟娟的體面,這官司又打不得,這樣他抓住了你的弱點,要不打吧,又等於默認確有其事,所以他拍拍屁股出國了,在一邊瞧熱鬧。哼——」

  聽到這裡,柳娟的眼睛都瞪圓了,深眼圈流露出憤恨的神色。於菱說:「真想不到在我們這個社會裡,在我們四周,還有這樣一些看不透的人。」

  「倒不如當時一刀攮得深些!」柳娟十分遺憾地說。

  「娟娟——」于而龍說:「應該制裁的是那些幕後的教唆犯,出國吧!等他回來的時候,再瞧吧……」這個決心開小差回石湖的遊擊隊長狠狠地說。

  「那麼現在,萬一法院真來傳票,爸爸——」于蓮問:「咱們家的鄧肯,她怎麼去演那出《竇娥冤》?」

  「只有一條,蓮蓮,奉陪到底!那麼久的濃霧彌漫日子,那麼長的嚴寒冷酷冬天,都堅持了過來,還怕這最後的猖獗嗎?來,老伴,請把那封給部黨組的信給我。」

  「不是明天要發嗎?」

  「咱們就浪費它一個信封和四分錢吧!我要刪掉一個字。」說著,他笑了:「對,要抹掉一個非常重要的字,來他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你呀!總心血來潮。」他老伴責備著。

  于而龍撕開了信,攤在桌上,全家人圍攏來看,他指著其中的一句念道:「我個人意見,不希望與王緯宇繼續合作下去。」掏出鋼筆,把那個「不」字給塗抹掉了,然後,以徵詢的眼光看著大家:「行不行?」

  很快都領會了他的意思,而且像戰鬥前夕最後的動員那樣,全家五口人,把手都壓在這張檄文似的請戰書上,緊緊地挨貼在一起。

  謝若萍說:「明天,我再重抄一遍吧!」

  「不,就照原樣,不動,寄出去,我就是要讓那位老徐看看,為什麼于而龍要圈掉一個『不』字!」

  「爸爸復活啦,烏拉!」於蓮壓著嗓子喊。

  「也別太高興啦,這一仗或許更難打。好啦,休息吧,明天,菱菱還要上路呢!」

  「團子已經捏好啦!」謝若萍告訴大家。

  多少年來,他們家還保持著石湖的風俗,誰要出遠門,臨行前總要吃一頓糯米湯糰,也許等到柳娟成為這家主婦的年代,這風俗還會繼續保持下去的。

  但是,鑽進長沙發上鴨絨睡袋裡的柳娟,卻不曾去想那類將來做主婦的食譜問題,而是被剛才於蓮那句話說動了心,儘管她不知道誰是鄧肯,也不懂得《竇娥冤》是出什麼樣的戲,(十年文化空白留下的愚昧烙印啊!)但她明白那一個「冤」字,她是險幾被高歌糟蹋的女性呵!要不是那把匕首,要不是那使人魂靈出竅的地震……

  要是,他真的胡說八道——賊咬一口,入骨三分,那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呀!

  真不該去的呀!她後悔死了。

  她再也睡不著了,從睡袋裡伸出手,托住自己的頭,思索著。

  那天,因為晚間有演出任務,下午才上班,在傳達室看到了一封給她的便函,拆開來一看,卻是高歌來訪未遇而留下來的。

  信的內容是:於菱所在的勞教單位來了個人,工廠和他談了,想把於菱要回來,在廠裡監督改造,那人也初步點了頭,趁熱打鐵,希望她趕快去和人家面談一次。最後,還寫上「機不可失,萬萬勿誤,事關於菱前途,一定要來」。這幾句話可把年輕姑娘的心,擾得無法平靜了。

  她馬上給家裡打電話,偏偏于而龍不在,又給醫院打電話,世界上有誰更比母親關心兒子的呢?謝若萍連一絲懷疑也不曾有,毫不加以考慮地就催促著:「娟娟,那你就去一趟吧,和那個人談談,要是能夠弄回來,守在身邊,哪怕罪名再大些,年限再長些,我也認了,快去吧,娟娟!」

  「我這就去,阿姨,你放心吧!」

  「我等著你電話。」

  她向團部請了假,費了半天工夫,倒換好幾趟郊區公共汽車,來到王爺墳,找了一溜十三遭,也不見高歌的影。而且所有辦事人員,都說不上來,因為高歌的行蹤,現在連他的「情報部長」卷毛青鬃馬都摸不清楚。但這封信卻是真的,柳娟認得出那筆字,廠裡一些人也承認是領導手跡,可對信裡所提到的那些,都莫名其妙地搖頭,有人說或有其事,因為現在是首長負責,頭頭決定一切,好多內部交易,是不容別人染指的。

  柳娟等了好大一會兒,晚上還有重要演出,去跳那外國人看不懂,中國人不愛看的舞蹈,只好又給謝若萍打電話。她下班了,打到家裡,于而龍接的,一聽明白怎麼回事,他告訴她:「你甭管啦!趕緊回來吧!誰曉得他們又搞什麼花頭精?」

  等她趕回市里,來到劇場,都開始放觀眾入場了,她氣喘吁吁地推開化粧室的門,那個準備代替她上場的B角,在鏡子裡先看見她,哦的一聲,卸下千斤重擔似的說:「謝謝老天,別讓我受罪吧!」

  那晚演出,她起碼出了十個差錯,氣得導演、舞臺監督,甚至團長,在邊幕條裡向她揮拳頭、舞胳膊地威脅恫嚇:「柳娟,你要再心不在焉,就把我們大家全毀了。」

  大幕好容易閉上,人們圍上來,責難的詞句,比舞臺上落到白毛女身上的雪花還要多,她只是說了一句:「請原諒我吧,同志們,但願你們永遠幸福!」大概幾乎所有的女伴,都知道她愛情的悲劇,一個忠貞地等待著愛人的姑娘,一個永遠沒有出頭之日的可憐女性,難道不值得同情嗎?大家都體諒地散開了。

  就在這個時候,康「司令」奉高歌之命來到劇場。

  柳娟拒絕了他:「謝謝你,我不想去了!」

  康「司令」按照高歌的話說:「那個人,明天一早就走。」

  「是嗎?」

  「你是去,還是不去?」

  「天也太晚了,路又太遠。」她猶豫著。

  「高副主任讓我開車來接你,要走,就快點,要不,我就不等啦!」一些同志也勸她:「去吧!去吧!」她到底活了心,終於坐上汽車走了。

  車子一口氣開到工廠的原專家招待所門口停下,直到高歌在門前臺階上來迎接她,柳娟也還沒發現是個騙局,漫說一個二十多歲的天真少女,就是經驗豐富,專門捕獲野獸的獵手,也會遭到豺狼虎豹的偷襲。「何況他們是七十年代的麻皮阿六呢!」這是于而龍的話。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