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冬天裡的春天 | 上頁 下頁
一六二


  高歌講:「在更大程度上,是對付咱們共同的朋友,于而龍,現在,他活動頻繁得很呢!」

  「我從來不以感情代替政策。」

  年輕人嘿嘿一笑:「王老,你總是說一些永遠正確的話。」

  「我勸你對那個第三者死心。」

  「王老,請你不要誤會,我如今對於女人,已經很反感,很討厭。」

  「哦,什麼時候成了尼采啦?」

  高歌不懂尼采是什麼人,但又不願露怯,便閃避開去,徑直地說:「這是一項戰略措施。」

  王緯宇笑了,他非常理解,所有從事卑鄙齷齪勾當的傢伙,總要尋找一些冠冕堂皇的藉口。便說:「算了,談實質問題吧!」

  高歌當然也掌握住王緯宇精神上的弱點,只要于而龍不進八寶山,就是他的障礙,他的威脅,他的勢不兩立的對頭。「十年前,不能從肉體上予以消滅,十年後,也必須在精神上把他徹底打垮,要不然,坩堝事件還會重演的。」

  「啊!小高,十年前,你錯過了良機,現在想跟他搞精神戰,不是我小看你,你把自己乘以十,乘以一百,也不是于而龍的對手。想在精神上把他搞垮,小高,你肚子裡的真才實學還少一些。歷史上有一些文化落後的民族,憑一時野蠻征服了文化較發達的民族,到頭來,征服者變成被征服者,最後連自己的民族都消融在早先的戰敗者手裡。你以為殺了他的兒子,奪了他的兒媳,于而龍就會服軟認輸,你比大久保如何?」

  「那你未免太長他人志氣,我們一個有利因素,是註定要始終在路線鬥爭中占上風,無論老傢伙多能耐,最高支援我們,也需要我們。」

  「哈哈,很好,你能有充足的信心,那倒不妨試一試,沙漠那邊,我倒有點板眼,可以按我們的意志要求辦。」

  「我來找你的目的就在這裡,王老,你是個法力無邊的人。」

  「可是那位舞蹈演員,我懷疑你——」

  難道他王緯宇不也有一種嫉恨的感情麼?每逢二四六的傍晚,只要電訊大樓敲過六點,那個娉娉婷婷的姑娘,准會出現在部大院,朝于而龍家的樓棟走去。

  准得不能那麼再准,六點整。是什麼因素使得那個女孩子把自己的命運,依附在一條覆滅之舟上?是一種他覺得恐怖的殉教徒精神。不但那個舞蹈演員,連那個會三國語文的翻譯,連那些騎兵,那些和工廠一齊長大的年輕人,他都恨得要命。很清楚,只要于而龍張開懷抱,他們會情不自禁地撲上去。而他,革委會主任,倒有點類似英國女王派往殖民地的總督一樣,工廠裡的人,絕大多數對他是側目而視的。是的,于而龍是塊磁鐵,當然,他想砸碎它,整整砸了四十年,結果又如何呢?

  每當他看到,那個自由哥薩克,和他的畫家女兒,和代替了於菱位置的舞蹈演員,在眼皮子底下出出進進,想到自己屋裡,在菲律賓楊木與和田壁毯之中,空空蕩蕩,膝下無兒無女,那種嫉恨的感情就更加強烈。

  「王老!舞蹈演員終歸是個女人。」

  「你不會得到她的。」

  「試試看。」

  「還是拉倒了吧,不要討沒趣!」

  高歌站起來告辭,因為他得到了承諾。

  王緯宇繼續用激將法對付這類蠢材:「你不行的,小高,你不是對手!」

  「你等著瞧吧!」高歌嘟噥了一句下樓,在汽車裡,他對自己說:「如果我得到了她,我就開始過真正的生活。」

  司機問他:「上哪兒去?」

  他告訴柳娟那個歌舞團的地址。

  「你要幹什麼?」

  高歌鎮定下來,早些年對於鬥毆廝殺司空見慣的「紅角」革命家,雖然很久不操舊業,但最初的慌亂過去,以挑釁的口氣質問著。

  於菱一把搡了出去,罵了聲:「混蛋!」推車要走,好像努力想避開使人厭惡的東西似的。因為胡同狹窄,高歌雖被推在一邊,但一伸手,仍然攔住了於菱的自行車。「滾——」他還有許多事等著辦,決定以一種最大的蔑視,代替報復,喝了一聲,離開這個越看越使他憎惡的人。

  「你來得及聽我說完一句話的,於菱,過去的,我們且不論它,因為這件事有關著現在,甚至將來,所以——」

  於菱挺不客氣地嘲弄:「你還會有未來嗎?可笑!」

  「誰都有未來,死去的人,也不例外,有的流芳百世,有的遺臭萬年。」

  「放開我車。」

  「聽著,如果你不怕柳娟的名聲,鬧得滿城風雨,那就請她準備好,在法庭上和我當場對質吧!我馬上就要被控告為強姦犯,或強姦未遂犯了。」

  「誰在控告你?」

  他苦笑了一下:「我的朋友,不,我的導師王緯宇——」

  「他?」

  「對的,我很理解他,他需要生存下去,所以用得著墊腳石。我希望你能轉達給你的父親,但我絕不是向他投降,請你告訴他,下一個回合,假如他想下手搞掉王緯宇,我可以提供一批重磅炸彈。」

  「你他媽的卑鄙透了!」于菱跨上車離開了他。背後,還傳來他狼嗥似的笑聲,在胡同裡響著,由於更深夜靜,由於人跡稀疏,他那笑聲在狹窄的街巷裡反復迴響,而且細細品去,那笑聲又好像是哭聲,但是,他幹嘛要哭呢?

  於菱回到家裡,夜已經很深了,見他爸爸媽媽的房間裡還亮著燈,便推開書房門進去。

  「啊哈,敢情都在。」

  於蓮招呼他:「快坐下吧,來晚了,就沒你的份啦!」

  「什麼好東西?」

  還帶著舞臺殘妝的柳娟,朝他笑了一笑:「西太后的小點心,愛吃嗎?」她遞給他一個小窩窩頭:「我記得還是小時候在東安市場裡見過,多少年啦!夏阿姨真是個有辦法的人。」

  於菱晃晃腦袋,不感興趣地把那蠟黃色的小窩窩頭,又放回到點心盒裡。

  「夏阿姨給你們買的,吃吧!」謝若萍把點心盒推到他面前,隨他心意挑選著吃。

  「我實在難以理解——」

  「你怎麼啦,菱菱?」于而龍比較懂得自己的兒子了,這一程子確實要成熟一些。

  「我不明白,他們這一套打打拉拉,又打又拉的戰術,究竟是為了什麼?要達到什麼目的?」

  謝若萍瞪著兒子:「你說些什麼呀?菱菱,我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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