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冬天裡的春天 | 上頁 下頁
一〇九


  「『說心裡話,大姐,哪怕離開五米以外,我要開槍,決不會手軟。』

  「她訕笑我:『你要是恨得牙癢的話,越靠近一刀紮下去才越解恨,你要碰上天大的仇人就在眼前,可你手是綁著的,那才不是滋味,我遇上這種事情可太多啦!』

  「我問她:『大姐,你有絕對把握嗎?』

  「蘆花看看我,好半天不做聲,又走了一程,她才說:『我跟你講實在的,小謝,沒把握啊——』她搖搖頭,歎了口氣:『沒有,半點也沒有,可除了這招,還能找到別的法子,把軍火運過去嗎?只好冒這個險去。』

  「船到城關,接頭人正急不可耐地等待著,偷偷地告訴我們:『王經宇耍滑,推脫了,不肯見面。』

  「『他媽的!』氣得蘆花直駡街。我的心,算是一塊石頭落下地。但是蘆花絕不輕易打退堂鼓:『你去告訴他,他不怕是非,我也不怕風險,到他家去登門拜訪!——我們在望海樓等他回話。』那個中間人趕忙去聯絡了。

  「『去他家?』

  「蘆花說:『不這樣,蛇轟不出洞。』

  「我們的船朝城裡劃去,望海樓燈火輝煌,一會兒就到了。拴好船,有地下同志接應,朝這座大飯館走進去。我擔心地:『他真的會來?』

  「『為什麼不?那條毒蛇!』然後輕聲卻是威嚴地命令我:『拿出點樣子來——』她那眼裡逼人的神采是有股震懾力的。

  「經常交手的雙方,久而久之,大家也都摸透了相互的性格,王經宇知道蘆花的厲害,自從她從抗大分校回來,到湖東開闢遊擊區,遠不是他印象裡三王莊那個無知無識的漁村姑娘了。所以他估摸著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不應付搪塞一下,是過不了門的。而且,他很可能盤算過:過去蘆花和他談判,總是在望海樓,那時他還掛著青天白日的旗子,縣城是日本鬼子佔領著,他也不敢-翅。現在,橫豎撕破了臉,當了漢奸,要能捉住蘆花,給大久保獻去,保險邀個頭功,一箭雙雕的欲望,驅使著他前來望海樓。

  「我們在一間宴席廳裡等待,蘆花叫我到套間屋裡安生休息,告訴我:『小謝,萬一出了事,有人會掩護你的。』

  「『你哪?』我替她犯愁,雖然她槍法好,但寡不敵眾呀!『大姐……』

  「『看你——』她不喜歡我那種情緒,『上了戰場,還能考慮那些。』

  「這時,我們聽到一陣腳步聲,於是她推我進套間裡去,原來這裡面是闊佬們抽大煙的場所,我剛在煙榻上坐下,就聽見王經宇來了,那眾多的腳步聲,可以想像跟進來不少護兵、馬弁。

  「王經宇嘿嘿冷笑兩聲,帶點挑釁的味道:『指導員,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蘆花說:『我不像你那麼膽小,來七八個人幹嗎?打架嗎?』「『出去!』王經宇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傢伙,量她也是一條網中之魚,便把隨從人員攆出去:『有什麼事,快談吧,我沒工夫。』

  「『著什麼急?大先生。你是我請來的客,拿你們文雅人的話講,叫做客隨主便!』

  「『呵!好大口氣,現在我的保安團駐紮在城裡,城裡是我做主。』

  「『別往臉上抹粉,那是大久保還信不過你,才弄到眼皮子底下看著你。』

  「『不管怎麼樣,以往在縣城難為不得你,這回是你自己送上門,只怕是進得來,出不去啦!』

  「『那你白跟我們打幾年交道,還不摸石湖支隊的脾氣,沒有登天的梯子,我們絕不去摘月亮,既然敢進城來找你,就不怕你找了新靠山。』

  「『別狂啦,蘆花,我只消咳嗽一聲,就把你逮捕。』

  「『你敢試試看嗎?』蘆花口氣強橫地『將』他:『請吧!』

  「他緩和了一下僵局:『忙什麼?你不是有正事談嗎!』

  「『好吧!』

  「『那就請教——』

  「『先來給你打個招呼,我們要用用運糧河!』

  「王經宇笑了起來:『果然不出老夫所料,那批貨色扎手了,想運走?』

  「蘆花回答得很痛快:『不錯!』

  「『什麼價碼,我給你讓路?沒有好處我是不幹的。』

  「『想敲竹槓嗎?』蘆花問道,『你把運糧河讓出來為好,來找你是給你個面子。』

  「『太承情了,到底是三王莊的老鄉近鄰,虧你照應,我該怎麼謝你呢!』他喝了一聲:『來人哪!』

  「『慢著——』蘆花嗓門也不示弱地叱喝著。

  「一陣馬靴聲停在屋裡屋外的門檻那兒。

  「『大先生,我先請你看一樣東西!』我聽到蘆花把那封密信摔在桌子上。

  「『哦?』王經宇驚了一下,大概是被信上的落款給怔住了,那是他們的聯絡暗號,便叫那些人退出去。

  「很可能看到對手的狼狽,蘆花問:『摸摸脖子長得結實不?』

  「王經宇沉默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一封信,能說明什麼?』

  「『那你要見一見本人嗎?』

  「『什麼?』他跌坐在椅子裡,長籲短歎地:『你們把她弄到了手?』

  「『還給你帶來了,讓你看看。什麼時候我們過了運糧河,這個人交給你。』

  「『是,是。』肯定是滿頭大汗,不得不認輸了。

  「『一言為定?』

  「『當然,當然!』

  「這時,聽蘆花走過來拉開門,向我客客氣氣地招呼:『小姐,你不是找你的表兄嗎?』

  「我自然動也不動,只見王經宇緊張惶恐地站起,向我走來,直是抱歉。然而,蘆花擔心我沉不住氣,怕露了馬腳,連忙把門拉上。這一來,指導員失策了,欲蓋彌彰,反而被他看出破綻,他跳起來,大聲嚷著:『假的,假的。我一眼就看穿啦!』他搶著拉開門,嘲笑地看著我:『啊哈,一個禿尾巴鵪鶉,想來打馬虎眼,虧我見過一面,要不真讓你們唬住了。哈哈,要打算冒充,應該先讓她上城裡來燙個發!』他真的勝利了,得意地狂笑起來。

  「我望望蘆花,不知她該怎麼來收拾局面,難道束手就擒了麼?才要摸身上的槍,兩三個人搶步走進,用槍頂住我們兩個。

  「王經宇笑聲止住:『走吧!請!』

  「他們扭住我的手脖子,立刻被五花大綁起來,蘆花一聲不吭,也由那些窮凶極惡的衛兵捆個結實,還加上手銬,看來,我們這場本來把握不大的戲,肯定是演砸鍋了。

  「『咱們走!』蘆花對我說,那自信的聲音裡,充滿了蔑視奚落和毫不在乎的勁頭:『走,看誰後悔!』於是揚起脖子跨出門去。

  「『等等……』王經宇到底坐不住了。

  「『走啊!』蘆花偏要激惱他。

  「他強笑著:『弄個假貨來冒充——』

  「『真貨,我還留給大久保呢!勸你不要高興得過了頭。』蘆花開始反攻:『我先來就跟你講,給你大先生打個招呼,讓你看看信,不假吧?再看看這套衣服,是人在我們手裡的證見,不錯吧?現在那位黨部派來的小姐,我不妨給你說實話,在關帝廟鬼子營盤外邊等著,只要望海樓一有動靜,往崗樓裡一送,那可是抬腿就到。大久保是最恨那種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人,殺過不少頭的,會給你什麼好果子吃嗎?再說,那位小姐要落到日本人手裡,國民黨方面會對你怎麼樣?你把前頭的路堵了,後邊的路絕了,脖子上長幾個腦袋?我還是這句話。』

  「蘆花抬起臉來,看著他,等待著他的答覆。

  「王經宇想了想,便揮了揮手,叫那些護兵給我們鬆綁。當我們走出望海樓時,才看到我們許多同志已經化裝混在群眾當中,原來他們在掩護著咧!

  「『大姐,那你幹嗎說沒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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