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野火春風斗古城 | 上頁 下頁
五八


  金環掏出證件遞過去。

  偽軍看了看說:「進城幹啥去?」

  「倒騰個小生意。」

  「包袱裡是啥玩意?」

  金環耐著性子解開包袱。

  「瓶子裡裝的什麼?」

  「給人家送的兩瓶棗兒酒。」

  「帶酒犯私!」偽軍奪過酒瓶去。

  「兩小瓶酒還犯私?」

  「一盅酒也不行。」偽軍把瓶捏的緊緊的。

  「那好,」金環壓住火說,「你們看我身上還有犯私的東西沒有?」

  偽軍扭嘴擺頭,表示她可以通行了。猛然間,金環上前一步,劈手奪回酒瓶,偽軍趕來相奪時,金環雙手高舉,用力相磕,砰的一聲,酒瓶打個粉碎。

  「犯私的東西,誰也不能要。」金環說著把那有密信的瓶塞握在手裡。偽軍們驚怔的時候,她提起包裹就走,剛走了幾步,忽聽樓頂上有人喊:「那個娘們太野刁,別放她走!」

  金環返身抬頭一看,說話的人從樓窗裡探出半截身子,他穿著泥黃色軍裝,帶一副白邊綠眼鏡。金環估計是個小偽軍官,便將包袱放下停住了。搜查她的偽軍氣呼呼地趕過來,搶過她的包袱,喝斥著要她上樓回話。金環這時旁的倒不在乎,最擔心瓶塞裡那封密信。在炮樓上下的眾偽軍注視下,她不敢表示任何不安,緊握瓶塞跟隨偽軍上了樓。樓梯狹窄,偽軍帶路前行,在樓梯拐彎處,她見身後無人,急忙抽出那封密信,放在嘴裡,伸了伸脖子咽下去了。

  樓上擺著一套沙發,四把短凳,方桌上放著電話,牆壁上掛一張煙熏變色的地圖。看來象個辦公室。綠眼鏡自稱是市溝防哨的指揮官。他趾高氣揚地說:「你一早從東邊來,一定是給八路探信的。」

  金環說:「清早這麼多人從東邊來,都是給八路軍探信的?

  隨便你咋說吧,反正舌頭在你嘴裡長著哩。」

  綠眼鏡見頭一句話失敗了,他接著說:「人家都老老實實的接受檢查,你……」

  金環不等他說完便反問:「我不接受檢查,到樓上幹什麼來了?」

  綠眼鏡高聲說:「你接受檢查為啥耍野蠻?」

  金環說:「你的弟兄隨便搶人家的東西嘛,泥人還有個土性子哩!」

  綠眼鏡拍桌子:「抗拒檢查,扣你三天三夜!」

  「你扣下更好,又有飯吃,又省住店。」

  綠眼鏡聽完這句話倒笑了,「好伶俐的口齒呵,真象槍子一樣。」他背過臉去同偽軍們吐吃了幾句什麼。一個偽軍賴著臉皮說:「小娘們,給你個便宜,只要你陪俺們打幾圈牌,就放你過去。」

  金環看了看戶外的天色,仔細研究了這幾個偽軍的身份,心上打定主意,不緊不慢地說:「打牌倒是個消遣事兒。」偽軍們認為她同意了,打著哈哈湊趣說:「就是為了消遣消遣呀。」金環眼睛一瞪:「可惜我沒時間。」說著走到辦公桌前,伸手抄起電話,偽軍正要阻止,就見金環對著話筒說:「接五百五十號。」五百五十號是軍用電話,綠眼鏡直著眼睛,看打電話人要幹什麼。

  金環不理他們,說:「接特別高級員警班。」綠眼鏡說:「等一下,你要特高班找誰?」金環說:「我想找找韓翻譯官。」韓翻譯官是敵偽中任人皆知的,綠眼鏡有些猶豫了,他問:「你們是什麼關係?」金環說:「什麼關係也談不上,我請他捎個信轉告有關方面,說你們留我在這裡打牌,上午十點以前去不了啦。」

  防哨指揮官知道,在千頭萬緒的省城關係中,說不定誰和哪方面有聯繫。這個女人的態度從始至終是強硬的,直接能跟特高班通電話,她的背景必然十分不簡單。他慌了,向夥伴使了個眼色,詭稱有件要事,溜邊躲開了。偽軍們都是老手,打官腔調停說:「韓翻譯官和俺們長官有交情,沒說的,沒說的。」金環說:「指揮官兒的牌還打不打?」偽軍們齊聲說:「打牌的事兒以後再說,你有事情請先忙吧。」

  金環聽罷氣也不哼,闖闖就要下樓,檢查她的偽軍說:「帶上你的包袱。」金環回身說:「你們從什麼地方拿的,給我放到什麼地方去!」兩個偽軍無奈,提著包袱送她下樓。到大路口將包袱交給金環,金環接過包袱白著眼色說:「牽著不走打著走,天生的不吃好糧食的東西!」偽軍慚笑著直點頭。

  金環沿著公路,跨過電燈公司走到新水閘。這裡過往行人,又被一群偽員警攔阻,不知搜查什麼。她怕再發生什麼意外,決意繞過新水閘先回家看看,然後寫封信把銀環叫出城來。

  二

  銀環拆開信,從清秀熟練的筆跡中,知道是姐姐寫的。她很佩服姐姐的天資,她唯讀過半年中學,數學曾不及格,語文在全班考第一。她寫的《憶母親》、《少女日記》等文章,都在報紙刊物上發表過。

  姐姐信裡說有緊要事情,邀她到南門外護城河畔六棵柳樹跟前會面。按照楊曉冬臨走的指示,她應該深居簡出不同外界接觸,為這個原因,高自萍的幾次邀請都被她拒絕了。但現在來信的是姐姐,又有緊要事,經過考慮,認為不能不見,她向院方請了半天假。

  她洗罷手臉,穿好衣服,去同姐姐會面。剛出唐林街不遠,恰好與高自萍走了個碰頭。她心裡想:「這比說書還巧,為什麼總是出門就遇見他呢!」

  高自萍已換上了春裝,上著雨過天晴色的毛料制服,下穿深咖啡色的絨褲,頭髮油光發亮,象個家道殷實的闊公子,也象個有天資而又不大喜歡讀書的洋學生。他看到銀環臉上有問號,心裡說:奇怪嗎,姑娘?我每天圍著醫院附近走三趟,還少了碰上你。他笑吟吟地走到跟前問銀環幹什麼去,她回答說沒事,他就邀她進入附近一家元宵鋪,到里間方桌前,讓銀環坐上首,他打橫坐下邊。

  「你不是喜歡吃醬牛肉嗎?我去買,這裡有帶芝麻的燒餅。」

  雖經銀環再三拒絕,他還是外出買了醬牛肉和老燒酒。把東西放在桌上,他把掌櫃的喊過來:「給我們煮二十個元宵,白糖的、豆沙的、棗泥的、核桃仁拌青絲的各來五個,分四碗盛,寬寬的湯。」

  銀環怕耽擱時間,說:「隨便來兩碗算啦,也別要這麼多花樣。」

  高自萍說:「既花錢嘛,為什麼不排場排場?我這個人,不買是不買,買什麼都要講究的。掌櫃的,告訴你,送完元宵後,幾時叫你算帳,再進來。」呷了兩口白酒,他說:「我找你是談重要情報,為什麼老強調不接頭呢?」經過銀環解釋,他繼續說:「這幾天的情況可蠍虎啦,日本軍帶了全部偽治安軍去山地『討伐』。由關敬陶團長留守。根據可靠消息,日本部隊已經深入邊區,在各個大的村莊,一律架電線,安據點,在眺山口還安了電燈,看來這是要長期『掃蕩』呀!」「是這樣的?那楊同志他們……」她說了半截,感到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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