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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四


  「搞什麼,自然是搞個人的東西,搞個人野心。」郭祥說,「這種人,不是把革命事業看成是幹百萬勞苦群眾鬧翻身求解放的偉大事業,而是眼睛盯著一切機會,想把自己變成一個什麼『大人物』。他追求的,就是名譽、地位、金錢、權力和所謂的『個人幸福』。這種人,也讀馬列的書,可是並不用馬列的立場觀點改造自己的思想,不過是給自己的醜惡思想,插上幾根孔雀的羽毛罷了。結果馬列詞句喊得呱呱叫,靈魂深處,還是資產階級那一套。這種人自以為聰明,我看遲早是要破產的……當然,他這種思想,和他的階級出身也有關係。他是出身在一個地主兼官僚的家庭。」

  喬大夯和調皮騾子都點頭稱是。

  由於郭祥刻苦鍛煉,到10月份,已經能夠離開拐杖,走得頗為熟練。他就向院方提出出院。醫院領導同意了他的要求。接著又辦妥了轉業手續。志願軍政治部還專門派了張幹事來護送他。出院這天,醫院的王政委、喬大夯、調皮騾子以及其他的戰友們都到車站為他送行。老戰友多年在一起,同生共死,感情無比深厚,今日分手,自然難捨難分,一聲汽笛不知催落了多少眼淚!直到火車出站許久,郭祥還不斷地回頭張望呢。

  第二天旭日東昇時,列車到達首都北京。郭祥雖是偉大的平津戰役的參加者,但是對這座舉世聞名的古城,只是匆匆而過,從來沒有細細參觀過。出國以後,對這座毛主席、黨中央居住的都城,自然感情更深了。所以,他和張幹事都同意在這裡停留兩天,好好遊覽一番。

  兩天來,他們住在北京衛戍區的一個招待所裡,每天早出晚歸,遊覽了好幾處名勝。郭祥記得,這座古城剛解放時,滿街都是垃圾,一片破敗景象,連電車都像走不動的樣子。整個城市就像一架破舊不堪的座鐘,早就停擺了多年。今天一見,氣象完全不同了。整個城市煥然一新,像是從噩夢中醒來,真正煥發了自己的青春。這一切使得他多麼高興呵!尤其是當他站在金水橋上,扶著漢白玉欄杆,望著金碧輝煌的天安門,望著偉大領袖的巨幅畫像,望著毛主席每年檢閱遊行隊伍的地方,更使他心潮澎湃,激動不已。深深使他感到遺憾的,就是沒有趕上剛剛過去的國慶日,沒有親自看到他老人家。幾年來,在國外戰火紛飛的戰場上,他多少次想念著他,和戰友們親切地談著他,在睡夢裡夢見過他,總想有一天,戰爭勝利了,能夠親自率領著自己的連隊,在天安門前哢哢地走過,接受他老人家的檢閱。可惜時機錯過了!只有等待來年,再來看他老人家吧!……他在金水橋上站了很久,很久,最後在天安門前拍了一張照片,作為此行的紀念,然後才戀戀不捨地離去。

  他們本來只準備在首都停留兩天,可是不知誰走漏了消息,第三天就有某中學的青少年請郭祥去作報告。張幹事也在旁說,這是宣傳工作,推辭不得。誰知一開頭不得了,這個中學接著那個中學,這個工廠接著那個工廠,一連五六天,一場接著一場。弄得郭祥簡直脫身不得。這天晚上,郭祥就對張幹事說:「我看咱們溜吧!要這樣下去,年底也走不成了。」

  張幹事因為任務在身,也欣然同意。頭天晚上買好了車票,第二天一早,兩個人就提著行李,悄悄走出門來。誰知剛走到大門口,就被七八個戴紅領巾的孩子圍住,他們亂紛紛地問:「哪一位是郭叔叔呀?」

  郭祥笑著說:「你們倒是要找誰呀?」

  「我們要找郭祥,他是戰鬥英雄,我們請他去作報告。」

  郭祥一看又走不成了,眼角一掃,看見招待所一個又高又胖的管理員,正在後面大樓底下和幾個人指手畫腳地談論什麼,就笑嘻嘻地沖後一指:「你們瞧,那個又高又胖的就是!」

  紅領巾們一聽,沖著管理員一窩蜂似地擁了過去。這邊郭祥向張幹事擠擠眼,說了一聲「快走!」就急匆匆地出了大門,擠上電車,丁丁零零地開向前門車站去了。

  紅領巾們擁到管理員跟前,拉著他親熱地嚷叫著:「叔叔!叔叔!您快去給我們作報告吧,我們還沒聽過您的報告呢!」

  「作什麼報告呀?」管理員一愣。

  「講戰鬥故事呀!講您的英雄事蹟呀!講您怎麼打美國鬼子呀!」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叫。

  「我有什麼英雄事蹟呀?」

  「哎喲!您是戰鬥英雄,您還沒有事蹟?叔叔,您就甭客氣了!」

  「我們知道,英雄們都有這種謙遜的品質。」一個女孩子說。

  管理員急得滿腦門汗,漲紅著臉說:「我沒有到過朝鮮,我哪兒來的英雄事蹟呀?你們怕是弄錯人了吧?」

  紅領巾們又是一片聲嚷:「不不,沒錯兒!您就是郭叔叔!」

  「看多會蒙人!還說沒到過朝鮮呢!」

  「您就去一次吧,一個鐘頭也行!」

  管理員這才知道是把他錯當作了郭祥,就哎喲一聲笑了,說:「咳,我倒是不會蒙人。嘎子才蒙人哩!你們剛才碰上的那個就是郭祥!」

  孩子們吵著,笑著,立即追到車站,終於在候車室裡找到郭祥。一個女孩子說:「叔叔!您怎麼淨蒙人哪?」

  「咳!那也是沒法子!」郭祥笑著說,「說老實話,我平常是不怎麼蒙人的。」

  「哼!怪不得人家叫您『嘎子』!」

  郭祥也哈哈地笑起來,說:「你們別聽那個,那都是老戰友們逗著玩兒的。」

  「不管怎麼說,您今天得給我們說一段戰鬥故事。」孩子們又要求說。

  郭祥連連點頭答應。一個故事剛說了一半,只見從那邊走過一個人來。看樣子很像陸希榮。他戴著鴨舌帽,穿著很考究的咖啡色的料子服,皮鞋擦得程亮,手裡提著兩個沉甸甸的大提包,好像要找尋一個座位的樣子,但是看到郭祥,就匆忙地掉過臉去。郭祥就試探地叫了一聲:「呃,你是陸……」

  那人只好掉過臉來,十分尷尬地說:「噢,是郭祥呵,我剛才沒看見你。」

  郭祥把身子挪了挪,給他騰了個座位。陸希榮沒奈何,只好放下東西,在長椅上慢騰騰地坐下來。他顯出一副親熱的樣子,但仍然可以聽出是上級的口吻說:「郭祥!你這是到哪兒去呀?」

  「回家鄉去。」

  「回家鄉去?回家鄉幹什麼?是探家嗎?」

  「不,我殘廢了,不能在部隊工作了。」

  「唉,你也落了個這!……」

  陸希榮用同情的口吻說。但在眉梢眼角卻流露出一種快意的神情。郭祥一聽很不舒服,反問了一句:「你覺著『落了個這』,很不好嗎?」

  「哪裡!哪裡!」陸希榮也自覺失言,連忙改口說,「當然這也是很光榮的!」

  說過,他掏出「大中華」煙,虛讓了一下,就點著抽起來,邊吐著煙,邊慢悠悠地晃著腿說:「你這幾年還是當連長嗎?是不是提拔了一下?」

  「提拔什麼!」郭祥說,「光這個連長,我還覺著當不好呢……」

  「說實在話,你是吃了文化太低的虧。」陸希榮歎了口氣,同情地說,「要是我還在部隊,恐怕早就當團長了。聽說我過去的通訊員已經當營長了。過去和我一塊入伍的人,已經有人當了師長。你很清楚,他們當時的能力並不比我強。」

  郭祥聽他這一類的話,不知聽過多少遍了,要任他說下去,至少要說上兩個鐘頭。就厭煩地打斷他的話說:「你這是到哪裡去呀?」

  「回西安去。」

  「你在西安幹什麼?」

  陸希榮得意她笑了笑,說:「不瞞你說,我現在是西北潘記皮毛公司的副總經理。」

  「哦?皮毛公司?」郭祥驚奇地叫了一聲。

  「不過,不是一般的皮毛公司。」陸希榮更加得意洋洋地說,「在西北各省,算是數一數二的了。而且是一個奉公守法戶。」

  「你怎麼到了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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