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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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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郭祥同志: 我們已經很長時間不見面了,當我在鼓動棚前歡送你們突擊營時,我是多麼想跟你一塊到前邊去呵!可是,不僅做不到,而且當著那麼多的人,連話也沒有跟你說上一句。等你們突破敵人防線的第二天,我們才組織了個小組,踏著你們的腳跡向前挺進。一路上我們看到敵人的狠狽相,真是高興極了。你負傷的消息,他們一直沒告訴我,還是後來我從小報上表揚你坐著擔架指揮的新聞裡看到的我問你的傷重不重,他們都說不重,可是我從他們的臉色上發現他們是在瞞著我。這使我很不滿意,他們還是瞧不起我!這時候,我真恨不得飛到你的身邊。親愛的同志!你的傷究竟怎麼樣了?你能把真實的情況告訴我嗎?你別拿老眼光看我,認為我還是個孩子。我雖然很幼稚,但革命戰爭需要付出代價,我還是懂得的。郭祥!我鄭重地告訴你:我愛你,不是由於別人的強迫,也不是虛榮的動機,而是對一個真正的戰士的傾慕。不管你的傷勢多重,只要你一息尚存,我將始終愛你,絕不會有任何改變。親愛的同志,你就好好地安心靜養吧!願你早日恢復健康!因為政委等著要走,恕我不能多寫了。我將遵照你多次的囑咐,很好地向小楊姐姐學習,沿著她的道路奮發前進!緊緊地握手!徐芳8月1日郭祥把信讀了一遍又一遍,眼淚好幾次要滾落下來。眼前老是浮現出徐芳戴著軍帽垂著兩條小辮的可愛的面影,耳邊也響著她那雪花滿天飄的歌聲。尤其是想到自己的血管裡還奔流著她的鮮血,郭祥從心底裡騰起一種深深的尊敬和感激之情。但是,越想到她的可愛處,便越發躊躇起來。他明確地意識到,他們的結合以前是可能的,現在卻是不可能的,也是不應該的。他怎麼能讓這麼年輕可愛的女孩子,同一個將要奔赴鄉村的殘廢人在一起生活?那將給她帶來多少難以想像的不便?即使她出於純潔的動機甘心樂意,在自己的情感上卻是通不過的。他應該比她更理智,比她更想得全面。正因為愛她,就更應當為她著想。他應該立刻寫一封信,迅速結束他們之間的關係。他覺得只有這樣,才是一個共產黨員所應採取的行動…… 他決心一定,心頭仿佛輕鬆了許多。接著他就眯起眼睛來琢磨詞句。他覺得這封信必須明確果斷,同時也要注意不因自己的粗率而使對方感到難過…… 世間的詞彙很多,總是有選擇餘地的。雖然郭祥並不善於此道,但是由於他腦子快,聰敏靈活,最後還是想好了。可是,當他欠身從床頭櫃去取紙筆的時候,卻不慎碰著了傷口,疼得他登時出了一身冷汗。他只好躺下來,稍停了一會兒。這時候,女護士進來了。為了避免她耽擱時間,他就假裝睡著,打起呼嚕來…… 一直等護士離去,他才重新掙扎著坐起來,把信寫成。第二天一早,他就叫護士把漿糊拿來,親自封好,貼上郵票,托護士趕快發出。女護士接過信,溜了一眼,笑著說:「這是給誰的信哪?」 「一位同志。」 「同志?別蒙人了!幹嗎抓得這麼緊哪?」 「你趕快送出去吧!」郭祥說,『我不誆你,確實是一位同志,不過是一個很好的同志。」 【第十四章 路】 郭祥開刀以後,症狀很快消失,體力日漸康復,情緒也越來越活躍了。不到一個月,他已經拄著雙拐在院子裡走來走去。一天,醫院的王政委在院子裡碰上他,愉快地說:「小夥子!我瞧你走得好利索呀!」 「人的情緒一好,傷口也長得快了。」郭祥笑著說,「政委,你還沒見我過去爬山那勁頭呢,幾百公尺高的大山,我嗖嗖地就爬上去了。」 王政委笑著說:「小夥子,你別急。有個好消息我還忘了告訴你:我已經給上海的假肢工廠去了信,叫他們給你訂做一條假腿。雖然做不到爬山『嗖嗖地』,也能做到行動方便,如果騎上車子也可以來往如飛了……」 「真的?」郭祥眉飛色舞地問。 「誰還蒙你?」王政委笑著說,「昨天工廠已經來了回信。工人們好熱情呵!他們說:為我們的戰鬥英雄服務,這是無上光榮。我們一定要加工細做,弄得合合適適的,叫他今後飛馳在社會主義大道上。」 郭祥扶著雙拐,深為感動地說:「政委,我非常感激黨和群眾對我的關懷!最近我想問題想得特別多,感到自己過去的貢獻實在太小了。晚上睡不著覺,我就想起,過去有些仗,本來還可以打得更好一些,有些人和事也可以處理得更妥當一些,但是由於自己的水準和學習不夠,都沒有做到。想到這兒,我是很難過的,現在我既然不能回前方了,就下定決心回農村去!我很想幫助楊大媽辦合作社,把汗水灑到家鄉,為建設社會主義的農村盡一分力。」 「你這想法,當然很好。」王政委說,「不過,我聽說,組織上考慮到你的功績,準備把你安置到榮軍學校……」 「什麼?是要把我養起來?」郭祥一驚。 「那裡也有工作嘛,可以給大家作作報告。」 「這可不行!」郭樣把拐猛地一蹾,「我是共產黨員,不能去享那個清福。」 王政委笑著說:「這是組織的照顧嘛!」 「不,我不能接受這個照顧。」郭祥懇求地說,「政委,你趕快向上反映一下,我年輕輕的,就像一支蠟燭,才剛燒了個頭兒,怎麼能就此熄滅了呢,為了黨的事業,我決心一點不剩地把自己徹底燒完!」 王政委由於感動,一時無語,沉了一會兒,鄭重地說:「好小夥子!我一定把你的願望反映上去。」 一個月後,上級批准了郭祥的請求。不久,上海假膚丁廠派工人把訂做的假膚親自送來。郭祥一試非常合適。這事給了他很大鼓舞,真是處處感到祖國的溫暖。他裝上假肢,每天勤奮地練習。有時截肢處磨得紅腫了,他還不甘休。喬大夯和調皮騾子就經常來找他說說閒話,下下象棋,打打撲克,以免他練得過度。 這天,閒談起入朝初期的情況,就扯起陸希榮來。郭祥說:「這個怕死鬼,不知到哪兒去了!」 「我見過他。」調皮騾子笑著說,「還是狗改不了吃屎!」 「你在哪兒見過他?」 「就在這裡!」調皮騾子說,「自從他自傷以後,就送到這個醫院。醫院的王政委看他參軍比較早,還想挽救他。傷好了,就留他在這裡當管理員。誰知道這傢伙舊習難改,還是拉拉扯扯,吹吹拍拍。我入院的時候,他還在這裡。有一天,我看見病房裡圍著一堆人,嘰叭嘎嘎亂笑。我走近一聽,原來是他正在那裡眉飛色舞地吹噓他的『過五關斬六將』呢。可笑的是,他把你的事蹟也說成是他的事蹟。那些不瞭解情況的傷患,一個個都睜大著眼,很飲佩地望著他。我氣呼呼的,實在忍不住了,我就說:『陸希榮!我把你好有一比,你這可真叫高山摔茶壺——就剩下一個嘴兒了!』他惱羞成怒,把我大罵了一頓,並且對大夥說:『你們別聽他的,他是我們營有名的調皮兵,最落後了。』我說再落後,也沒到你那個程度,用革命的子彈在自己身上創造回國的條件!」 喬大夯哈哈大笑。郭祥又問:「以後呢?」 「到三反五反運動掃尾時,他就被查出來了。」調皮騾子說,「好傢伙!群眾揭發出來的事兒可真不少!最主要的是,他跟一個國民黨軍官的姨太太名叫『一枝花』的,不知怎麼勾搭上了。他貪污了不少錢,還把祖國人民送給傷病員的慰問品,和前方送來的勝利品,送到那個『一枝花』的家裡……」 「真是無恥透頂!」郭祥罵道,「以後呢?」 「以後就把他作復員處理了。再以後就不知道到哪兒去了。」 「這是一個投機分子!」喬大夯說。 郭祥點點頭,說:「對!他還是一個兩面派。這種人認識他很不容易。因為他有許許多多假像,包了一層又一層。在他身上,現象和本質往往相反。比方說,他本來對群眾、對戰士沒有感情,可又裝出一副非常平易近人、非常關心你的樣子;他本來對上級是瞧不起的,時時刻刻想取而代之,可又會裝出非常尊重你,非常聽話的樣子,把你吹捧得非常舒服;他本來對同級想一腳蹦到地下、表面上卻對你非常熱情,使你信賴他,達到以他為首的目的;他本來對戰鬥是恐懼的、厭煩的,在某種有利時機,也可以脫光膀子,幹一傢伙;他對革命事業本來就沒有熱情,一貫虛情假意,但是他在一些場合,又往往發表一些激烈的、極『左』的詞句,表現得比誰都要革命……他就是這種人。」 「他到底是想搞些什麼呀?」調皮騾子瞪著大眼睛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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