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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〇


  彭總坐在背包上,若有所感地說:「選幹部就要選這樣的人!對革命忠誠、老實、勇敢、大公無私。在關鍵時刻,這種人一個可以頂110個、1000個。不要選那種光會耍嘴皮子的人,拍馬、鑽營、捧卵泡的人,那種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真到緊急關頭,就都沒有用了。」

  彭總一句話捅開了話匣子,大家紛紛議論,十分熱烈。周僕笑著說:「可惜這種現象哪裡都有,就是消滅不了,有些地方還偏愛用那種拍馬鑽營的人。」

  「是呵,是呵,」彭總說,「有喜歡坐轎子的,自然就有抬轎子的。如果沒有喜歡坐轎子的,抬轎子的也就失業了。我的脾氣大概也難改了。對好的幹部,有成績的,我就要表揚;有毛病的,不正派的,我就要批評。所以我彭德懷弄了個高山倒馬桶——臭氣遠揚!」

  大家哄地笑起來。

  接著,彭總問起部隊停戰後有什麼問題。

  「還是老規律,」周僕笑著說,「情況一松,就打起小算盤了。」

  「也是實際問題。」鄧軍補充說,「主要是還有不少幹部沒有結婚,青年戰士們也想探探家。」

  彭總笑微微地望著鄧軍:「你結婚了嗎?」

  鄧軍紅了紅臉,洪川笑著說:「他那個白胖小子,一生下來就有八磅重,現在恐怕會跑了吧。老鄧臨出國,還抱著他的胖小子,自言自語,說了老半天呢!」

  大家笑了一陣。洪川又說:「就是周僕的條件高,現在,物件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彭總用筷子指指周僕:「你今年多大年紀了。」

  「32了。」周僕也靦腆起來。

  「不要緊,」彭總說,「我就是40歲才結婚,看起來也不過如此。你們還年輕,我彭德懷是肯定看不到共產主義社會了,我們辛辛苦苦,還不是為了後代!」

  飯後,大家勸彭總休息一下,彭總認為時間不多,還是抓緊時間去看看戰士。於是,鄧軍和周僕坐上師長的吉普車在前引路,去看了幾個連隊,最後來到三連時,已經快要夕陽銜山了。

  三連正在一座青青的小山岡上掩埋烈士。他們按照團的指示,準備把全團最後一戰犧牲的同志埋在一起,修一個烈士陵園。當彭總一行來到山下,三連連長齊堆和指導員陳三趕快下山來接。附近的十幾個戰士也圍攏過來。彭總看見這些生龍活虎的小夥子,穿著白襯衣,高高地挽著袖子,露出紫銅色的臂膀,一個個都是這麼年輕英俊,心裡著實高興,就同他們道了辛苦,一個一個都親切握手。

  人群中有一個年紀最小的戰士,眨巴著一雙貓眼,望著彭總笑眯眯的,圓乎乎的臉上還露出兩個酒窩。彭總同他的眼光相遇,就笑著問道:「你這個小鬼,叫什麼名字?」

  小鬼紅了紅臉,沒有馬上答出來。齊堆代他答道:

  他叫楊春,是子弟兵的母親楊大媽的兒子。」

  「你今年多大了?」彭總又問。

  「17了。」楊春說。

  「是今年參軍的嗎?」

  「不,是前年秋天參軍的。」齊堆又代他說,「他姐姐是個護士,五次戰役後犧牲了,他母親就把他送來參軍了。夏季戰役以前,他就創造了『百名射手,,現在已經是小鬼班的班長了。」

  「什麼?他是『百名射手』?」

  「是的。」

  彭總帶著驚訝的神氣,又打量了他一番,足足看了好幾秒鐘,然後笑著點了點頭。楊春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彭總又問:「小鬼,這次停戰你覺得怎麼樣?高興嗎?」

  「高興。」楊春答道,「就是有點不夠解氣。」

  彭總很有興致地望著楊春,有點兒故意逗他:「我們同朝鮮一共消滅敵人109萬人,怎麼能說不解氣呢?」

  「沒有把敵人趕到大海裡嘛!」

  大夥笑起來。

  楊春從未見過這樣高的首長,開始還有點膽怯,經過一陣談話,好像已經同彭總很廝熟的樣子,兩個貓眼眨巴眨巴地望著彭總,認真地問道:「司令員,我提一個問題行嗎?」

  楊春的這句話一出口,幹部們立刻瞪大了眼睛,從洪川師長直到團幹部,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個搗蛋鬼要出什麼紕漏。但彭總卻興致不減,立刻笑著說:「好好,你提。」

  「我提的是一個比較大的問題。」楊春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現在已經停戰了,我們呼啦一走行嗎?」

  「你說呢?」

  「我說不行。」

  「為什麼?」

  楊春指了指四處荒蕪的土地和倒塌的房舍,說:「你看,帝國主義糟蹋成這個樣子,老百姓可吃什麼呀?我們總得幫助他們搞搞建設再走。」

  彭總不覺心中一熱,沒有想到這個看去還是個孩子的戰士,竟同自己想的一樣。他又逗他說:「這樣說,你不想你媽啦?」

  楊春笑著說:「你給我了一天半月的假,我回去看看不就行了!」

  大家又笑起來。彭總越發覺得這個小鬼可愛,不自覺地上去捏了一下他的臉蛋,頗有感慨地對幹部們說:「革命戰爭真是鍛煉人!他已經能想問題了!」

  這時,從師長洪川,直到鄧軍、周僕、齊堆、陳三全笑嘻嘻的,心裡一塊石頭也落了地。

  向前的這座小山,是座長圓形的美麗的小岡子,上面長滿了青草野花,還有不少幼松。後面的高山像伸出兩隻臂膀親切地擁抱著它,前面還有一道彎彎曲曲的溪流。

  彭總朝山上望瞭望,正要舉步了山,齊堆上前攔住說:「司令員,上面正在掩埋烈士呢,還是不要去了。」

  「怎麼,人死了就不要去了?」

  彭總瞪了他一眼,逕自向山上走去。眾人也不敢再攔,默默地跟在彭總身後。

  彭總一面走,一面察看著墓前的木牌。那些木牌上都分別寫著烈士的姓名、年齡、職務和家鄉住處。當他發現有幾座墳前沒有插木牌時,就停住腳步,對齊堆和陳三說:「這裡怎麼沒有插木牌呀?」

  「有一些還沒有查清楚。」陳三面有難色地說。

  「不要怕麻煩!」彭總說,「可以找他們連隊的人來親自辨認。不是這些犧牲的同志,我們怎麼來的勝利?」

  他繼續向前默默地走著。由於正是炎夏天氣,一陣小風吹來,已經傳來屍體難聞的氣息。這時,團裡一個參謀,出於好心,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口罩,趕到前面,送給彭總說:「司令員,請你把它戴上吧!」

  彭總一看,臉立刻沉了下來,嚴厲地說:「你是什麼階級感情?」

  參謀急忙退下,其他人也不敢作聲,隨彭總來到停放烈士遺體的地方。彭總停住腳步,默默地脫下軍帽肅立著,站了很久很久……他很想說,謝謝你們,親愛的同志們!親愛的戰友們!不是你們,哪裡會有今天的勝利呢!」但是他沒有說出來,幾點熱淚,從他露出白鬢髮的面頰涔涔而下……

  那邊,像白玉屏風般的白岩山,已被夕陽染成金紅,顯得更加壯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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