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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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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新起點】 衛生列車於第二天午夜到達瀋陽。郭祥被接到市區的一所部隊醫院。他睡在軟軟的床鋪上,雖然感到相當舒適,但由於初回祖國,心情過度興奮,當金紅色的陽光剛剛照上玻璃窗,就醒來了。 他不顧傷口的疼痛,掙扎著坐起來,從四樓的視窗貪饞地望著外面的一切。樓下是一座大院子,院子緊臨著一條繁華的大街。汽車不絕地來來往往穿梭飛馳。有軌電車,一路閃射著翠綠色的火花,鳴奏著「丁零零—丁零零」的鈴聲,仿佛一面走一面嚷:「我來了!我來了!」使他覺得很有趣並且十分悅耳。馬路兩邊,是無盡的騎著腳踏車的人,就像流水一般。人行道上行人也不少,穿著白襯衣戴著紅領巾的孩子們,更是一群一群的。他們一個個面帶歡笑、朝氣蓬勃地走著。遠處工廠高高低低的煙囪突突地冒著煙,與早晨乳白色的霧氣交融在一起。郭祥望著這一切,簡直樣樣感到親切,感到新鮮,不斷默默地念叨著:祖國呵!祖國呵!幾年不見,你是變得多麼可愛,多麼興旺呵!……此刻如果不是他的腿腳不便,他真會立刻跑到街上去,好好地看一看,走一走,看個夠也走個夠!他把眼光收同來,看看院子,有幾個人正在掃地。其中一個人身量高大,穿著白底藍格的病號服,撲下身子掃得十分起勁。郭祥看他的姿勢動作,很像喬大夯,就扒住窗口向下冒叫了一聲:「喬大夯同志!」 那人似乎沒有聽見,還在那裡一個勁兒地掃著。郭祥又連喊了兩聲,那人才停住掃把,慢悠悠地轉過身來,向上一望,郭祥才看清的確是他,就親切地叫:「大個兒!大個兒!」 「營長!是你呀!」 喬大夯說著,慌忙扔下大掃帚,跑進樓門,不一時,就氣喘吁吁地推門進來,著急地說:「營長!你怎麼又負傷啦?」 「咳,一時不注意,碰著了一點兒。」 「傷重不重?」 「不重!不重!」 郭祥笑著說,一向親切地握著他那結著厚繭的大手,問:「大個兒!你的傷怎麼樣?」 「好啦。」喬大夯憨厚地一笑。 郭祥用懷疑的眼光看了他一眼,說:「好啦,幹嗎不讓你出院?」 喬大夯又憨厚地一笑。隨後坐在床前的小凳上,問:「這次打到金穀裡了沒有?」 「打到了。」 「見到阿媽妮了嗎?」 「見到了。」郭祥說,「她老人家還問:大個兒為什麼沒有來。」 喬大夯深感遺憾地說:「這次全怪我。炸藥沒放好,還犧牲了幾個同志,我也沒去成……」 郭祥安慰了他一番,接著問:「這裡還有咱們營的傷號嗎?」 「有,有,」喬大夯說,「調皮騾子還在這兒呢,我馬上去喊他。」 喬大夯剛站起身,調皮騾子王大發已經推門進來。他沒有穿病號服,而是穿著一身嶄新的軍衣,端端正正地戴著軍帽,從頭到腳顯得異常清潔整齊。他向郭祥很精神地打了一個敬禮。郭祥見他那不在乎勁有了很大改變,不免驚奇,就笑著說:「調皮騾子,一年多不見,你可大變樣兒了!……你這是參加宴會去吧?」 「咳,你就別提了!」調皮騾子笑著說,「又是給紅領巾們作報告去!這一片兒的小學、中學,我差不多快跑遍了。動不動就叫我『鋼鐵戰士』,叫得我這心裡真吃不住勁兒,臉上也臊乎乎的。同志們經常跟我說,『調皮騾子,你可不能再吊兒郎當了,現在身份不同了。你應該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如果再滿不在乎,可就是個影響問題。』弄得我跟繩子捆住了似的,渾身不自在。你今天叫我這聲『調皮騾子,,我心裡痛快多了!」 郭祥哈哈大笑,又問:「你的傷怎麼樣了?」 「叫我說,早就差不離兒了。可是醫生老說不行。說我失血過多,身子弱,要養一陣兒;還說什麼『宣傳工作也很重要』。這一下可好,把那麼紅火的一個夏季戰役也賠進去了,朝鮮也停戰了。其實,我這腸子也就是比平常人短一節兒,無非多解幾次手兒,那有什麼!」 說到這兒,調皮騾子伸手就去揭郭祥的夾被,說:「營長!你這傷怎麼樣了?」 郭祥趕快壓住被邊,笑著說:「沒啥,也就是碰著了一點兒。」 「哼,碰著了一點兒?」調皮騾子鬼笑著說,「你不是碰著了一點兒,就是摔著了一點兒,再不就是燙著了一點兒!我知道你一入院,這傷就輕不了。剛才我就作了調查研究,聽你們一塊兒下來的傷患說,你的腿叫打斷了,還坐著擔架指揮呢!」 「你別聽他們瞎咧咧。」郭祥笑著說,「就是骨頭碰著了一點兒,也能長上嘛!」 兩個人同郭祥一直親親熱熱地談到開飯才回去。飯後,郭祥剛剛躺下,一個胖胖的醫生帶著兩個年輕的女護士走進來。這位醫生約有40上下年紀,和藹可親,一進門就用欽佩和尊敬的眼光端詳著郭祥,笑嘻嘻地說:「你就是郭營長吧?」 「我叫郭祥。」他連忙恭敬地說。 「你就是那個戰鬥英雄郭祥吧?」兩個女護士齊聲說,一面用異常欽羨的眼光望著他。 郭祥怪不好意思,紅著臉說:「你們恐怕認錯人了!」 「錯不了。我們在報上看到過您的戰鬥事蹟,還有照片兒。」一個女護士笑嘻嘻地說,「您還有一個外號,叫『嘎子』吧?」 郭祥紅著臉,心裡說:「這些新聞記者怎麼搞的,怎麼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全寫上了!」 醫生一面和他親切地談著,一面揭開夾被,讓護士解去夾板,檢查他的傷勢。當護士把一層層的繃帶和紗布輕輕解去的時候,醫生臉土的笑容頓時消失。他和兩位護士交換了一下日光,接著就咬起下嘴唇,皺起了眉頭。郭祥見他們的神色不對,就欠起身看了一下,見那條被打斷的小腿已經隱隱地呈現出黑色,傷口上好像還冒著氣泡,就問:「怎麼樣?」 「沒……有什麼。」醫生苦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說。 「醫生同志,」郭祥鄭重地說,「你知道我住過多次醫院,負傷不是第一次了,你對我一定要講真話。」 醫生猶豫了一下,臉色沉重地說:「很可能是氣性壞疽,恐怕要施行手術。」 「什麼手術?」 「這是很明顯的。」 「你是說要截肢吧?」 「是的。這種氣性壞疽蔓延開,很快就有生命危險……」 郭祥覺得腦袋轟地一下,耳朵也嗡嗡作響。他沉默了好幾秒鐘,然後冷靜地說:「那可不成!生命危險我不怕。這條腿你不能給我鋸掉。我是在前方工作的,一參軍就沒有離開過前線!」 「郭營長!這可不能憑主觀願望呵!」醫生苦笑了一下,「到現在只能犧牲局部來保存全部!……」 「不成!」郭祥仍然頑強地說,「我不能參加戰鬥,還要那個『全部』幹什麼呢?!」 「好,好,我們再慎重地研究一下。」 醫生見一時說不服他,只好這樣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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