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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我……是想起小楊來了。」

  「噢,原來是這個……」周僕嘆息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兒,又繼續說,「當然,小楊是一個很難得的同志,是值得我們永遠懷念的。聽說朝鮮政府已經授予她『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英雄』的稱號。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她畢竟離開了我們……」

  「我總覺著她還活著似的。」郭祥低下頭去。

  周僕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又說:「從某一方面說,她也確實活著。我就注意到,小徐為戰士服務的那種精神,甚至她給戰士縫補衣服的姿勢,都使我想起楊雪來。這是為什麼?這就是小楊的精神和影響在她身上投射的光輝!……而且,據我看來,小楊和小徐所以愛你,是出於一個共同的情感,這就是愛慕一個真正為革命為祖國不惜獻身的英雄。她們的這種情感是很純潔很高尚的。這是我們中國革命的婦女中一種很值得讚美的傾向。資產階級的婦女,或者有濃厚資產階級氣息的婦女,她們追求的是金錢,地位,安適,庸俗的享樂生活,她們見了我們這些『大兵』掩鼻而過,惟恐汗氣沖了她們,怎麼會愛我們的英雄,愛我們的戰士呢?……郭祥呵,我看小徐對你的這種情感,你還是應當看得珍貴些!」

  聽到這裡,郭祥笑著說:「政委,你是不是有點兒管得太寬了?」

  「寬?我這也是有原則的!」周僕睃了他一眼,「那些專門追求個人幸福的人,我就不會去幫他,因為他自己已經很上勁兒了,你還幫他幹什麼!嗯?比如像陸希榮那樣的人!……」

  郭祥沉思了一會兒,說:「這祥吧,政委,雖然你是一番好意,可我現在還不想考慮這個問題。是不是以後再說……」

  周僕見郭祥思想還不大通,也不好勉強,就說:「也好,那就以後再考慮吧。這種事,政治委員包辦也不行呵!」

  郭祥打了一個敬禮,匆匆去了。

  團長鄧軍從那邊走過來,問:「老周,談得怎麼樣?」

  周僕搖搖頭,說:「不行。恐怕主要是對小楊的感情太深了。」

  鄧軍把那只獨臂一揮,笑著說:「哼,小徐不來請我!要是我來談,不超過一個鐘頭就能解決問題!」

  「那。這個媒人就由你來當吧!」周僕也笑著說。

  【第三章 硝煙紅花】

  果然,10多天后,團長鄧軍已經在履行他「媒人」的職責了。

  山岡上,古木參天。志願軍第五軍正在這裡舉行一次盛大的英雄模範會議。鄧軍率領本團的英雄模範人物也參加了。會議上反映出的英雄事蹟,真如百花爭妍,千紅萬紫,比漫山遍野的繁花還要絢麗多彩。最後三天,只剩下軍首長的總結講話和軍文工團的晚會了。就在這個空隙裡,鄧軍在臨時搭成的禮堂外,同郭祥做了一次嚴肅的談話。

  「那個問題,你考慮得怎麼樣啦?」鄧軍故意沉下臉問。

  郭祥一愣:「團長,你說的是什麼問題呀?」「你這個嘎傢伙!政委專門找你談了半天,你還裝什麼糊塗啊?」

  「噢,這個……」郭祥笑著說,「我還沒有考慮呢!」

  「看!你這是什麼態度?叫你說,小徐人朝以來表現得怎麼樣?嗯?」

  「表現不錯。」

  「對呀,既然不錯,你為啥不跟人家好好談哪?當然,我也聽過人家講,什麼『金花配銀花,金葫蘆配銀瓜』,你是不是覺得人家配不上你這個金葫蘆呀?」

  「這個,絕對不是。」郭祥漲紅著臉說,「主要是因為……」

  鄧軍知道他又要談起楊雪,立刻把話截住,把那只獨臂一揮:「不要說了!據我看,小徐同志不錯。你那樣對待人家至少很不禮貌!你自己說,那天有沒有缺點?

  郭祥漲紅著臉,不知說什麼好。小玲子在一邊呲著牙笑,並且不斷給他使眼色,他只好訥訥地說:「那,那……缺點總是有的。」

  「對嘛!既是缺點,就要很快改正嘛!」鄧軍極力掩飾著內心的愉快,又用半命令的口吻說,「限你三天之內去找她談談!嗯?我給你半天的假。」

  鄧軍說完,不等郭祥表態,就一扭頭回會場去了。

  「團長好厲害!把指揮打仗的辦法也用上了。」

  第三天,也是會議的最後一天。早晨,郭祥正要進入會場,忽然小玲子停住腳步,支棱著耳朵說:「有飛機!」

  郭祥仄著耳朵一聽,並沒有聽見什麼,就笑著說:「你這順風耳恐怕聽錯了吧?」

  話未落音,山尖上就鳴起防空槍聲。接著,藍色的天空裡,出現了三架轟炸機和六架噴氣式的混合編隊。小玲子睜大眼睛,緊緊地盯著它,因為這時敵人的飛機越來越狡猾了,它們有時候裝作過路的祥子,不動聲色地向預定的目標施行水準投彈;有時候則故意飛過預定的目標,陡然返回頭來施行突然襲擊。因此,小玲子等它們飛過頭頂,還死死地盯著,果然,這些傢伙剛剛飛過去不久,接著又返回來,盤旋在軍部的上空。在山上開會的人們紛紛跳進了防空壕。不一時,山下的幾個村莊裡就傳來沉重的爆炸聲。與此同時,我軍的高射炮和高射機槍也響起來。天上地下轟鳴聲頓時響成一片。

  直到一架敵機被炮火擊落,這場短促激烈的戰鬥才宣告結束。人們從防空壕裡跳出來,看看山下,軍司令部、政治部和文工團所駐的幾個村子都旋卷著黑煙很決司令部的值班室就給山上打來電話:司、政兩部略有傷亡,惟獨文工團損失最重,因為他們正在為會議趕排節目,沒有來得及跑出來。這種事,在朝鮮戰場上,本來早就習以為常。但是不知怎的,今天卻引起郭祥一種特殊不安的感覺。他老是望著山下村子裡冒著幾縷黑煙的地方……

  山上的會議仍然照常進行。中午,軍政治委員的總結報告已經講完。大家預料,當天的晚會不可能再進行了。誰知軍政委在結束報告時,用特別響亮的調子通知大家:「剛才,文工團有一些傷亡,我們的意見,今天晚上的演出不要舉行了。但是,文工團的同志們再三要求堅持演出。他們說:文藝工作者為英雄的部隊服務,就要學習英雄,英雄們能夠前仆後繼,負傷不下火線,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堅持演出呢?因此,我們就批准了他們的要求。現在我」渝決地通知大家:今天晚上的晚會,按預定計劃,于晚七時半準時開始!」

  會場上,頓時響起一陣特別熱烈的經久不息的掌聲……

  晚會開始了在沒有開始以前,這個可容六七百人的山林禮堂就已經擠得滿滿的。人人面帶笑容,坐在一排一排的橫木上電燈光發出特別明亮愉悅的光輝。小小的舞臺,經過紅綠彩綢的裝飾,顯得十分美觀。禮堂的人口處用防雨布嚴嚴實實地遮蔽著,儘管外面不斷有敵機的肆擾,有防空哨報警的槍聲,但裡面的演出並不中斷,不時地爆發出一陣陣的掌聲、笑聲和歡呼聲……顯然,這種大規模的演出,在戰爭初期是不可能出現的,現在由於戰線的穩定,它已經變成人們的日常生活了。

  晚會的節目,是由一個名叫《開山曲》的小歌劇開始的。幕一拉開,舞臺中心聳立著一塊雄偉的大青石,仔細一看,才看出這塊大青石是由一個身軀特別高大的演員扮演的。這位「石頭老人」的姿態十分傲慢,顯出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歌唱著。歌詞的大意說,他已經在這山裡居住了幾億萬年,只有他才是這裡真正的主宰,是任何人動他不得的。聽說志願軍的戰士來這裡修工事,要把山打通,他一笑置之,認為不過是「毛娃子」的妄想罷了。接著,上來了三個志願軍的青年戰士,高唱戰歌,猛揮撅頭,雖然累得臂疼腰酸,仍然沒有弄得動他。這位「石頭老人」益發狂笑不止。後來這幾個青年戰士商量了一個辦法,終於把石頭弄得基礎動搖,搖搖晃晃地離開了原來的位置。「石頭老人」大為恐慌,一面後退,一面唱道:

  我,在這裡生長了億萬年,哎呀呀,想不到今天碰到英雄漢。
  小夥子有勇有謀嚇破了我的膽,我只好帶領大小兒孫滾下山……
  人們聽了哈哈大笑,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報幕員還特別解釋說:今天演「石頭老人」的,是他們行軍中挑汽燈和兼管服裝道具的一位同志;因為原來擔任這個角色的同志今天光榮犧牲了,是由他自告奮勇趕排出來的;歌詞比較生疏,請大家特別原諒。會場上又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接著,開始了一些短小精悍的演唱節目。其中有一個單弦是《郭祥大戰白雲嶺》,那位演員十分詼諧,把郭祥的那股嘎勁表演得惟妙惟肖,使大夥不時迸發出一陣一陣的笑聲。這郭祥平時雖然滿不在乎,但在大庭廣眾之前卻最怕表揚,尤其這種文藝形式,更使人吃不住勁。他見會場上的人紛紛瞅他,只好紅著臉低下頭去。軍政委還回過頭,笑著問:「怎麼樣,郭祥?演得像不像呵?」郭祥那種不自然就別提了。幸好這個節目並不太長,等到另一個節目開始,他才籲了一口氣,重又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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