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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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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功不立功有什麼!」他反駁道,「為的是祖國嘛!你們說對不對?」 楊雪聽到他反駁,更高興了,這說明他有幾分清醒了,就順著他的話茬說:「是嘛,你說的對嘛!我們並不是為了立功,是為了保衛祖國,為了朝鮮人民,為了消滅帝國主義才打仗的。你看這樣說對吧?」 「對,這樣說才對。」他認真地說。 感情的高峰過去了,談話已經進入一般討論的範圍。楊雪很是高興。這時只聽他又說:「你是政治處的張幹事吧?」 「對,對,我就是張幹事。」楊雪隨口回答。 「你坐下來,我還有話跟你說呢!」 楊雪本來是一條腿跪著,連忙坐在他身邊,給他擦了擦眼淚,又整了整枕頭。叫徐芳舀了一小罐頭盒水,一匙一匙地舀給他喝。 傷患喝完水,又親昵又鄭重地說:「張幹事!你回去一定要告訴指導員:我的傷不重,我就快要回去了。有什麼住務,我一定保證完成。你叫他把那支衝鋒槍給我留著,我那支槍挺好使的。張幹事,我給你說,我有一條經驗:什麼敵人都是擱不住打的!……」 五號病室的傷患幾乎全被吵醒了。楊雪逐個地巡視了一遍,把被子都給他們掖好。剛要離開,那邊一個截了下肢的傷患,又叫住她:「你過來!小楊!」 楊雪連忙走過去。 「小楊!」他幾乎是用孩子在母親面前說話的聲音說,「我今兒個怎麼一天沒有看見你呢?」 「我來的時候,你睡著了。」楊雪笑著親切地說。 「你在我這兒稍微坐一會兒不行嗎?一分鐘也不行嗎?」 「行,行。」楊雪連忙在他身邊坐下來。 「小楊!」他望著楊雪,「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我截肢以後,不能再到前方去,真是太難過了。經過你給我做解釋,我這思想像開了一扇小窗戶似地敞亮多了。我們祖國,真有那麼一位無腳拖拉機手嗎?」 「當然有。」楊雪笑著說,「我還能哄你嗎,小陳?」 「我也相信你不會哄我。」小陳說,「這些天,我一合眼,就好像真的坐在大拖拉機上,嗚嚕嗚嚕地開起來,比我有腳的時候還走得快呢!」 楊雪笑了。走到門口時,還聽見他在後面說:「小楊!到明天你可一定來呀!」 「好,好,我一定來!」 楊雪連聲答應著,在廊簷下登上她那雙黑膠鞋,在泥水裡吱哇吱哇地走了。 「真神!」徐芳望著楊雪的背影暗自欽慕地說。剛才自己手忙腳亂的事,楊雪一來很輕易地就解決了。看來還是楊雪對戰士的思想感情體會得深呵!楊雪回到灶房間,打了個噸兒。陡然間,一個炸雷像打在房頂上似的,把自己從夢中驚醒。走到門口一看,閃電一個接著一個,照得外面明晃晃的。急風挾著暴雨,像瀑布一般傾瀉下來。 「像這樣大雨,不知道河裡的水漲得怎麼樣了?」楊雪心中不安地想著,正要到所部去問,只見雨地裡走過一個人來,氣急敗壞地喊:「小楊!小楊!快到所部去!發大水了!」 楊雪聽見是所部通訊員小王的聲音,連忙吩咐護理員把傷病員喊起來,接著急火火地向所部跑去。這時院子裡和街道上的水已經有腳脖深了。 所部點著一盞馬燈。已謝頂的老所長坐在那裡,全身像從水裡剛剛撈出似的。看樣子,他剛從外面回來。幾個班排長圍著他,正在請示什麼。氣氛顯得十分緊張。 楊雪剛踏上臺階,老所長就問:「小楊!你們院裡進了水沒有?」 「已經腳脖深了。」楊雪說。 「情況很嚴重!」他嚴肅地說,「中午我到堤坡上去看,河裡的水還只有半槽,現在己經出了槽了!西邊山洪也下來了!現在村子已經處於被洪水包圍的形勢。這鬼天氣!簡直是配合美帝向我們進攻。」 「怎麼辦呢?」人們紛紛地問。 「最重要的是保住傷患。」他說,「中午,分部就通知我們,如果情況嚴重,就用火車把傷患轉移出去。已經派人到鐵路上去看,大概快回來了。」 說著,扭頭看了看那個舊馬蹄錶。錶針正指著淩晨一點。平常這只表,滴噠滴噠走得很清脆,現在已經完全被外面的風雨聲、雷聲掩蓋住了。 不一時,司務長披著雨衣,拿著電棒從外面回來,在院子裡就搖搖手說:「不行了!鐵道已經叫水淹了!」 這時的老所長,腦門上出現了幾粒黃豆大的汗珠;但是聲音仍然很鎮定地說:「同志們!現在是考驗我們的時刻。我們一定要對傷患同志的生命負責,還要保證村裡老百姓的生命安全。你們回去立刻把門板、鋪板卸下來,紮成木筏子,把他們轉移到山上去!」 楊雪往回返時,急風暴雨之勢已過,雷聲也漸漸遠去,水勢卻越來越大。這時震人心魄的,倒不是暴雨聲,而是山洪滾動的沉重的隆隆聲和河水暴漲的怕人的哇哇聲。這兩種聲音攪成一片,像要立刻把這座小村莊吞食下去。迎著閃電四處一看,這座離河不遠的村莊,已經完全泡在白茫茫的大水裡。站在當街,就像站在滔滔的大河裡一樣。暴漲的河水和下來的山洪正匯合起來向村莊逼進。 楊雪回到院裡,水已經有膝蓋深了。輕傷患們和護士們見楊雪回來,都圍過來問:「小楊!怎麼辦哪?」 「所部決定往山上轉移。」楊雪說,「大家趕快卸門板,紮木筏子!」 一聲令下,大家立刻叮叮噹當地幹起來。木筏子倒是釘成了,就是往水裡一放,浮不起來,經不住人。 一個傷患提議說:「咱們還是上房吧!」 楊雪果斷地搖了搖頭,說:「不行!現在水還漲呢。房子叫水泡塌,損失就更大了。」 「那可怎麼辦哪?」 這時,幾十雙眼睛都盯著楊雪。楊雪把一縷亂髮往帽子裡塞了塞,沉著地說:「辦法倒有,就是還要請示一下。」 這楊雪自幼生長在大清河邊,應付發大水有一些經驗。剛才她從村邊經過時,就注意到那一片粗大的栗子樹了,她想,把傷患送到樹上,不是很好的待避所嗎!正好所長出來巡查,楊雪同他一說,所長同意;於是就立刻動員大家把門板摽在樹上。 這時雖雨停風息,水勢卻繼續猛漲不已。河水和山洪攪成一團,像千萬頭獅子吼叫著要撲過來。但是因為有了明確的辦法,大家反而鎮靜了許多。等樹上的門板摽好,他們又立刻分了工,女護士把傷患背到樹下,男護士在樹上接。輕傷患互相攙扶著,在激流中轉移。村裡的老百姓,也扶老攜幼,向著那一片大栗樹林子湧去。 楊雪正要找白英子,給她在樹上安置個地方,看見她扶著一個傷患,頭頂著東西在水裡走呢。這個小姑娘自來到醫院,就是這麼積極、勇敢,總是搶活兒幹。楊雪到山上打柴,她就搶斧頭、鐮刀;楊雪到伙房打飯打水,她就搶瓷盆、水桶;楊雪到病房去,她也在後面踮踮踮跟著,端盤子,拿鑷子,給傷患餵飯喂水,簡直成了一個小看護員了。而且她學了許多漢話,中朝混合語說得很是熟練,跟傷患一聊就是老半天的。現在楊雪看見她在這麼深的水裡攙扶傷患,很不放心,就上去一把拉住她說:「瞧!大水都淹到你的小胸脯子了,你能行嗎?」 白英子翻翻眼,用熟練的中朝混合語說:「小楊姐!我的怎麼的不行呵?關係的沒有哇!」 楊雪不容分說,把她頭上的東西搶過來,緊緊拉著她,和傷患一起向栗樹林走去。到了樹下,楊雪抱著她,高高地舉起來,男護士在樹上接著,把她拉到樹上去了。楊雪臨走,還帶著幾分姐姐的尊嚴囑咐說:「小英子!你可不許再下來了。」 白英子坐在門板上,悠打著兩條小腿兒,一面擰著小裙子上的水,歪著短髮齊眉的頭,笑著說:「小楊姐!你的去吧,關係的沒有哇!」 「不管關係的有沒有,你都不許再下來了!」楊雪沉下臉兒,再一次鄭重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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