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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哈哈,你這個調皮騾子!」這話剛到了小牛嘴邊,怕影響完成任務,又咽回去了,連忙改口說:「我到哪兒給你請毛主席去?毛主席不是叫我們『一切行動聽指揮』嗎?」

  「反正動搖的命令,我不能執行!」

  幸虧這時候老模範來了,詳細地解釋了這次的計畫,他才哼哼唧唧地答應了。臨離開山腿時,他還不斷地回過頭去望了又望,眼淚刷刷地流下來:「老模範!我不是不願執行命令呵。許多同志都在這兒犧牲了,不給他們報仇,我哪兒有臉下陣地呢!」

  「我們一定要給他們報仇!」老模範像老媽媽對孩子似地溫言相勸,才把這個渾身血跡和泥土的老兵拉回到主峰去了。

  當晚,郭祥派人把幾十發迫擊炮彈搬下去,每個炮彈的引信都和手榴彈綁在一起,埋在左山腿的山坡上。然後把手榴彈弦拴上一根長繩子,牽到一側隱蔽的地方。由一個戰士埋伏在那裡。

  初升的太陽迎來了第七個激戰的日子。這一天敵人輪番進攻兩個山腿。當敵人在炮火的掩護下,兩次攻上左邊的山腿時,都被郭祥指揮著幾門六〇炮,劈頭蓋臉地砸了下去。第三次,敵人的指揮官似乎發了狠,用了一個多連的兵力,像羊群一般密密麻麻地爬了上來。這時主峰上「嘟——嘟——嘟——」響起了三聲長號音,接著那面山坡上伴著轟隆轟隆的雷聲,騰起大團大團的火光和濃煙,把整整一條山腿都掩蓋住了。濃煙過後,只見山坡上又蓋上一層橫躺豎臥下山去。

  由於陣地人員過少,在防禦戰的第八天,郭祥不得不收縮兵力,固守主峰。獅子峰的兩條山腿,遂被敵人佔領。這時候,陣地上出現了一種奇怪的膠著狀態:進攻主峰的敵人,由於幾天來挨打挨怕了,攻到主峰之下五六十米的地方,既不前進,又不後退;郭祥的連隊,時時準備應付意外,剩下很少彈藥,也不敢輕易射擊。

  在這危急的時刻,忽然聽見前面左山腿上廣播喇叭一陣吱吱喇喇的怪響,接著是一個中國人喊話的聲音:「中共士兵們!中共士兵們!……」

  「這不是謝家驥麼!」郭祥的耳朵猛地支愣起來,眼珠子立刻紅了。

  果然,那聲音繼續說:「我叫謝福疇,是原中國人民志願軍第五軍的文工團員。因為我也是一個中國人,現在我願站在同胞的立場,對你們講幾句話……」

  老模範首先揮著臂高聲喊道:「你是什麼中國人哪?你是漢奸!」

  「你是條狗!是美帝的走狗!」小羅也用尖尖的聲音跟著喊。

  「對!」郭祥說,「就是要把他罵倒,不能叫他壓住我們!」

  謝家驥繼續在廣播喇叭裡叫:「你們的情況我是很瞭解的。你們的炒麵已經沒有了。子彈也不多了,你們已經嘗夠了美國——不,聯合國軍飛機大炮的滋味,你們已經面臨絕境,再也沒有生路啦。你們何苦再守下去呢?……」

  「為了消滅你這個狗雜種!」小羅的反駁,引起大家一陣哄笑。

  謝家驥顯然有些發急,在廣播裡又繼續叫:「你們如果再執迷不悟,我們的飛機大炮馬上就轟你們。你們知道聯合國軍的飛機大炮是夠厲害的,你們的破武器是沒有用的!」

  郭祥捋捋袖子,用高嗓門喊道:「飛機大炮厲害,你為什麼不敢露面呀?把你那個狗頭露出來,試試我的破武器!」

  對方沒有答話,也沒有露頭,大家又是一陣哄笑。

  廣播喇叭裡又滋喇了一陣,無可奈何地叫:「中共士兵們!不要再受共產黨的欺騙了。他們是嘴甜心苦。他們把別人的土地分給你們,為的是叫你們給他賣命……」

  「閉住你的臭嘴吧!」調皮騾子紅著眼,立即答道,「我們不是為幾畝地革命,是為了消滅你們這幫吃人肉喝人血的王八蛋才來革命!」

  「好好,調皮騾子你說得對。」郭祥連聲稱讚著,「你再問問他,他是地主崽子不是?」

  「喂,喂,謝家驥!你是地主崽子不是?」

  對方沒有答話。呆了好半晌,又銅嚇道:「你們如果再不醒悟,是沒有好下場的!蔣委員長就要反攻大陸了,很快就要回來,到那時候就晚了。你們還是快打死你們的幹部,繳槍投降吧!……」

  「你們別做夢啦!」小羅又尖聲喊道,「蔣該死的骨頭變成灰也回不來!」

  「繳槍?繳給你幾個子彈頭吧!」調皮騾子乒乒乒向著喊話的地方一連打了二槍。

  「那不頂事!」郭祥連忙制止,一邊又轉回頭問老廣東,「剩下幾發炮彈了?」

  「三發。」老廣東低聲說。

  「那個大喇叭你看准了沒有?」

  「看准了。」

  郭祥把手一揮說:「那你就打上一發,別叫這個地主崽子窮嚷嚷了。」

  老廣東眯細著眼,測好距離,十分精心而又慎重地打出了這發炮彈,一團藍煙立刻蓋住了那個大喇叭,當它剛剛又叫喊「中共士兵們」的時候啞巴了。

  敵人由於佔領了兩條山腿,我們打槍又很少,再加上剛才廣播的叫嚷,一時來了勁,有人竟哇啦哇啦地唱起歌來。

  「連長!」小牛說,「你聽敵人唱歌哩!」

  郭祥一聽,臉都氣紫了。在長期革命戰爭中使他養成了這種性格:只能壓倒敵人,絕不能被敵人壓倒。敵人在他面前的任何狂妄行動,都會使他不能容忍。他高聲說:「同志們!我們是共產黨的部隊,是打不垮、壓不倒的!他們唱,我們也唱!」

  「對!他們唱,我們也唱!」老模範也放大嗓門說。

  「唱個《東方紅》好不好?」郭祥問。

  「好!!!」大家齊聲回答。

  郭祥用他那因連日激戰略顯嘎啞的嗓子,帶了一個頭,立在冒著一縷縷藍煙的獅子峰上,響起了《東方紅》的歌聲……

  這是一支中國人民最熟悉也最心愛的歌曲。多年以前,當一個普通農民用高亢的陝北民歌的曲調,唱出他創作的歌詞時,他也許沒有想到他是代表了中國大地億人民的心聲。由於他對党和領袖深沉的熱愛和樸實而宏大的感情,這支歌已經成為人民心中的歌和心中的詩。人們經常在各種場合唱它。但是此情此景卻似乎有一種特別強烈的東西在感動著自己。當這首歌從他們乾裂的嘴唇發出的時候,他們心潮激蕩,熱血沸騰,似乎看見偉大領袖就在自己身邊,就在自己眼前。頓時周身充滿了力量和勇氣,當前的敵人和困難都顯得更加渺小了。

  午後,在左翼友鄰陣地,槍炮聲突然激烈起來。不一時,營裡電話通知說,情況可能發生變化,命令留下少數兵力,其餘的撤退到二線陣地。郭祥好說歹說,老模範才率領連的主力撤下去了。郭祥只帶著喬大夯、小牛等十幾個戰士擔任掩護。

  半小時後,有八架敵機在陣地上狂轟濫炸。通營裡的電話線已被炸斷。接著,左翼友鄰部隊的陣地被敵人突破。當面的敵人也攻了上來。把敵人擊退時,每人剩下的子彈已不過三五發、十幾發了。喬大夯的輕機槍和老廣東的六〇炮俱被炮火打壞,他們都拿起陣亡者的步槍堅持戰鬥。

  郭祥看到這種情況,正要組織轉移,敵人一撲面子又攻了上來。郭祥知道子彈不多了,就高聲喊道:「同志們!用石頭砸呀!」

  說著,從壘工事的石頭堆裡撿起了一塊,向離他十幾米的敵人劈臉打去,一個傢伙驚叫了一聲,抱著滿臉是血的頭滾下去了。

  同志們也都紛紛撿起石塊,劈頭蓋臉地向敵人砸去。這時有五六個敵人已經快撲到喬大夯身邊,高大有力的喬大夯,竟把一塊四五十斤的大石頭高高舉起,向著敵人猛力砸去。在一片驚叫聲裡,有兩個敵人躲閃不及,登時被砸得腦漿迸裂,倒在地上。

  由於喬大夯用力過猛,那塊大石頭順著山坡猛滾下去,敵人驚叫著閃向兩邊,就像打開了一條人胡同似的。敵人竟一時忘了打槍,望著這位天神般的勇士被驚呆了。

  顯然,這種局面已經不能戀戰。郭祥正要準備向後撤退,聽見後面響起了激烈的機關槍聲。回頭一望,黑壓壓的敵人已經佔領了側後的山頭,正用密集的機關槍彈封鎖了他們後撤的道路。很明顯,從預定的道路撤退已經沒有可能。於是他立即指揮部隊向右翼的玉女峰轉移,打算繞路過去向團的主力靠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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