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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連郭祥在內,這時只剩下八個人。他們邊打邊退,撤到了玉女峰上。敵人見他們沒有子彈,氣焰頓時囂張起來,哇哇亂叫著,緊緊追著他們,也不打槍,一心想抓他們活的。

  這時,又發生了意外情況,走在最前面的小牛,突然回過頭,有些驚慌地說:「連長!後面下不去了……」

  「你慌什麼!」

  郭祥瞪了他一眼。趕過去一看,下麵是一座黑森森的斷崖。斷崖上長著一些亂草、枯藤和雜樹,離下麵的山坡總有五六丈深。郭祥心裡立刻明白:為黨,為祖國,為朝鮮人民最後獻身的時刻已經到來。

  「就是死,也不能慌慌亂亂,叫敵人瞧不起我們。」

  他一面想,一面從容地轉過身來,坐在一塊大青石上;然後擺擺手,把大家招到身邊。

  「同志們!最後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他的神態嚴肅面又深沉,「我們都是勞動人民的子弟,是自覺自願出來跟著共產黨毛主席幹革命的。雖然有的是黨員,有的還不是黨員,大家都受過黨的教育。我們無產階級誓死不做敵人的俘虜!今天就是我們跳崖犧牲了,也要讓敵人知道:共產黨的戰士是不可征服的!……」

  「對!我們只能為祖國增光,不能給祖國抹黑!」小牛緊握著衝鋒槍,用他年輕的尖音響亮地說。

  喬大夯一向說話簡單,今天仍不例外,他望了大家一眼:「我看這沒有啥,咱們跳吧!」

  「跳吧!!!」人們都搶著說。

  郭祥臉上走過一絲笑紋,顯然對大家的表現感到滿意。他接著說:「你們還帶著什麼檔、筆記本沒有?都拿出來燒了。叫狗日的什麼也摸不著。」

  大家從口袋裡把檔、筆記本、家信、入黨志願書等等都掏了出來,堆在石崖下。小牛剛劃了一根火柴點著,只聽山頂上監視敵人的戰士喊道:「敵人上來了!」

  郭祥知道只有小牛的槍裡還有十幾發子彈,就把他的衝鋒槍搶過來,三腳兩步爬上山頂。幾個戰士也跟了上去。只見敵人人呼小叫地攻上來。郭祥略略把帽沿兒一歪,用跪射姿勢,乒、乒、乓……一連打倒了五六個敵人。其餘的敵人馬上臥倒在那裡不動了。

  郭祥回過頭問:「小牛!燒完了沒有?」

  「還沒燒完哪!」小牛蹲在石崖邊撥著火說。

  「你不要慌。他上不來!」

  這時,只聽山坡下喊道:「中共士兵們!快快投降吧!你們再也跑不了啦!」

  郭祥一聽,又是謝家驥的聲音。他的目光從左到右搜尋了兩遍,才發現謝家驥穿著一身黑褲褂,戴著窄簷草帽,在遠遠的一塊大石頭後面探出身子,舉著一個輕便的擴音喇叭喊著。郭祥一雙眼睛登時紅得像要淌出血來,剛要瞄準,謝家驥又閃到大石頭後面去了。氣得他憤恨地罵:「姓謝的兔崽子!你有種,到前面來吃!」

  對方顯然也看出他是郭祥,舉著喇叭說:「姓郭的嘎小子!你今天已經跑不了啦!我馬上就要來審判你:你們為什麼要分別人的土地?」

  「那是因為你們吃人太多了,喝血太多了!你等著吧,我們還要審判你哪!」郭祥一摟扳機,乒乒兩槍,只見謝家驥舉著的喇叭,跌落在地上,謝家驥哎喲了一聲,抱著右臂,扭頭就跑。

  郭祥死死瞄準他,又一摟火,只打了個空機。原來剛才打出的已經是最後兩發子彈。

  這時,只聽小牛在山崖下叫道:「連長!已經燒完了。」

  郭祥望望謝家驥歪歪斜斜的背影,長長地歎了口氣。他帶著最大的遺憾,緩步走下山頂。

  在山崖下,他帶著極其熱烈的情感,跟每個同志親切地握了握手,然後對大家說:「同志們!死對一個革命戰士不算什麼。今天我們是為祖國人民、朝鮮人民而死,是為無產階級、共產主義事業而死。這個死是光榮的、愉快的。」他走到小牛身邊,把小牛腰裡僅剩的一個反坦克雷拿過來,交給喬大夯說,「大夯同志!你是共產黨員,你到山頂上去掩護大家,我先來跳!」

  說過,他走到石崖邊,從容地摘下帽子來,拍了拍土,把它戴正,又把脖子裡的紐扣扣上,風紀扣也扣好。這一切,就像平時要出操一般。小牛激動地撲上去,拉住他的手叫了一聲:「連長!」似乎想要說什麼。郭祥推了他一把,把右臂舉起來,高聲喊道:「共產黨萬歲!毛主席萬歲!」接著,一縱身就跳下去了……

  「共產黨萬歲!!!毛主席萬歲!!!」小牛和幾個戰士也跟著連長高呼著,接著跳了下去……

  這時候,敵人哇哇地叫著攻上了山頭,喬大夯投出最後一顆反坦克雷,頓時山頂響起了一聲震天動地的雷聲。這雷聲在峭壁深谷中不絕地滾動著,回蕩著,就像為我們的英雄唱的頌歌一般。在煙霧還沒有消散的時候,喬大夯那個高大的身影一閃,也消失在黑森森的斷崖之下……

  【第十七章 黑雲嶺(三)】

  黃昏。團指揮所籠罩著一片嚴肅的氣氛。

  鄧軍話也不說,只是坐在那裡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周僕剛放下電話,就又拿起耳機來:「搖觀察所?」

  觀察所搖通了。周僕焦灼不安地問:「前面下來人了沒有?」

  「沒看見有人下來,政委。」

  「獅子峰沒有下來嗎?」

  「已經1小時20分了。我就不相信,他們一個不剩地被消滅了。難道敵人會抓了他的俘虜?這不可能!」

  鄧軍沒有答話,噴了一口濃煙;把那只空袖管一甩,從石崖下走了出去。

  小玲子看他又要到山頂上去親自觀望,就連忙挎著望遠鏡跟了出去。周僕和小迷糊也離開洞子。其實,他們從山頂上下來至多不過20分鐘。

  在長期革命戰爭中,他們沒有計算過,實際也無法計算從自己的身邊倒下了多少可愛的同志。每當一個戰友犧牲時,自然都引起他們內心的痛楚,但這種痛楚都默默地化為對敵人的仇恨,深深地埋入心底。表面上則很少過多地流露出什麼。尤其鄧軍,他是最反對那種「婆婆媽媽」的了。他認為,那是與革命者的剛強性格不吻合的。可是,今天他卻不能解釋,郭祥的遲遲不歸竟引起他如此的不安。

  鄧軍和周僕登上山頂。剛才獅子峰和玉女峰上空,有一大塊火燒雲,赤紅鮮亮,就像剛剛從熔鐵爐裡夾出的鐵塊一般;現在似乎已經冷卻了,只在邊沿上還有一層暗紅。整個的天空,被越來越重的暮色染成了鐵青。獅子峰和玉女峰也變成墨綠色了。鄧軍和周僕都舉著望遠鏡往來尋覓。他們總希圖忽然之間在什麼容易忽略的地方,發現幾個人影。儘管在這蒼茫的暮色裡,他們已經沒有可能發現什麼,可是還不停地望著,望著……

  「首長下去吧,望不見了!」經過小玲子的一再催促,兩個人才勉勉強強地收起望遠鏡,沉默地、緩緩地走下山去。

  回到指揮所,周僕慢慢地燃起煙斗,說:「老鄧!你看要不要派一個偵察班去接接他們?也許他們隱蔽在什麼地方,白天不便行動。」

  鄧軍點了點頭。

  不一時,年輕的花正芳被喊來了。他在石崖外面打了一個敬禮。儘管環境艱苦,他依然穿得很整齊。身上掛破的地方,都由他那一手好針線精細地縫補過了,顯得十分乾淨、俐落。而且可以看出,自當了偵察排長之後,也顯得更加沉著和老練了。

  周僕簡單地介紹了前面的情況,隨後交代任務說:「今天夜裡,你親自帶一個班,到獅子峰、玉女峰一帶,去找郭祥他們。三連可以派一個人,充當嚮導。他們是死是活,一定要搞清楚。是活,就要接回來;如果犧牲……」

  「把屍體也要運回來!」鄧軍把右臂一揮。

  「如果實在有困難,」周僕連忙補充說,「也要掩埋妥善做上記號。」

  「我一定完成任務!」花正芳說。

  在黃昏暗淡的光線下,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但從他的聲音裡,略微聽到一點嘶啞……

  天黑以後,花正芳率領著一個班,下了黑雲嶺,潛行在黑黝黝的山谷裡。

  這一行總共是八個人。其中有三連派來的老戰士調皮騾子王大發。要擱平時,他見到花正芳,一定會同年輕的排長開開玩笑,但今天卻因郭祥他們的生死未蔔而顯得格外嚴肅。他走在最前面,領著這支小部隊在山徑上快步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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