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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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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熱熱鬧鬧地喝起來。大媽量不大,心思又不在酒上。只喝了小半盅兒,就問:「老姚,你還沒有說,那入社的人,有的勞力多,有的勞力少,有的地多,有的地少,打下糧食,可怎麼個分法?」 「先搞地五勞五!」 「什麼叫地五勞五'」 「你幹嗎問這麼細呀?」老姚擎起酒盅笑著,「你是不是也想成立社呀?」 「這個你就不用問了!」大媽也笑著說。 「你呀,心眼就是多!」 「這可是一貫的了。」小契附和著說。 三個人都嘎嘎地笑了。 【第三章 待月兒圓時(一)】 當鳳凰堡的貧農們,在古老的土地上探索一條新路時,朝鮮戰場正醞釀著一個震動世界的戰役。 朝鮮的11月,已經彌漫著漫天風雪。整個朝鮮地勢,東部高,西部低,愈往東風雪愈大,長津湖已經封凍,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原。西部戰線,雖然較為和暖,但清川江和大同江靠邊岸的地方,也都結了一層薄冰。 經過第一次戰役,中國人民志願軍已經站定腳跟,清川江以北的朝鮮人民在陸續返回自己的家園。但是,在彌漫著風雪的大路上,仍舊不時可以看到背著孩子的婦女和無家可歸的孤兒。他們還穿著單薄的衣服,在戰線的附近徘徊彷徨,等候著戰線的推進,等候著去找失散的親人,等候著回到清川江南,大同江南,臨津江南。 社會秩序依然相當混亂。地主、富農分子,乘機倡狂活動。志願軍初戰的聲威,並沒有也不可能熄滅他們復辟的渴望。不論白天夜晚,他們都在暗處給敵機指示目標。尤其一到夜晚,在部隊集結的地方,在車隊行動的地方,在指揮部,在臨時倉庫的周圍,只要敵機一來,就會有暗紅色的信號彈,從叢林裡,從山背後,接二連三紛紛飛起。只要稍有疏忽,他們就會在志願軍汽車的車廂下,偷偷地塞上燃燒物,使汽車在開動以後燃燒起來。他們還在朝鮮人民中拼命地散佈謠言,說「中國人是呆不住的」。但是與此同時,必勝的信念,革命與復仇的烈火,也在朝鮮人民的心中熊熊燃燒著。 公路上開始出現了修路的人群,其中絕大多數是朝鮮婦女,有的還背著孩子。他們在呼嘯的寒風裡穿著單薄的衣裙,拿著鐵鍬大鎬,填補著炸彈坑,好讓志願軍的軍隊能在黃昏以後通過。黃昏一來,公路上就更加熱鬧了。在志願軍車隊的兩側,還有一列列「牛扒犁」的長隊,幫助志願軍把糧食彈藥運送到前方。趕車的也多半是老人們和婦女們。朝鮮的青壯年大多數到前方打仗去了,他們就把生產和戰爭勤務的重擔,英勇地擔承起來。從中國來的戰士們,看到這種種情景,看到他們那單薄的衣裙,英勇的姿態,心裡熱烘烘的,真說不出是憐惜,是欽佩,還是感動!通過這一切,都使人感覺出一個英勇的黨,正在進行著堅忍不拔的活動。 激烈的戰爭迅速冶煉著兩國人民的友誼,正像嚴冬孕育著春天最美好的花蕾。志願軍出國還不到一個月,就同朝鮮人民無比親密地生活在一起了。在一個月以前,這些生活在中國茅屋裡的農家子弟們,對朝鮮是多麼陌生呵,而現在他們同朝鮮父老是那麼親近,到處都可以聽到「阿媽妮」、「吉文袞東木」①的親切呼喚,到處都可以看到志願軍戰士給朝鮮農家劈柴,朝鮮姐妹到清泉邊為志願軍頂水,就好像他們本來就是一個和睦的家庭。他們都很快學會了彼此語言中最需要的詞彙。他們彼此講的既不是朝語,又不是漢語,而是被混合起來的第三種語言。他們就用這種語言,配合眼神和手勢來傾談當前的鬥爭。「米困撒拉米」,「李承晚」,「嘟嘟嘟」,「統統地死掉」,這就是他們共同的心願。 雪在飄落。輕盈的雪花蓋住了森林,蓋住了山巒,蓋住了被燃燒彈燒成的灰燼,也蓋住了被殘殺者的新墳。似乎這土地上的一切,都被那單純美麗的顏色掩蓋住了。但是,在風雪迷茫的曠野,在要路口,在大道邊,卻樹立著一支支令人注目的標語牌。它釘在一點支木棍上,插在混著焦土的雪地裡。上面用粗黑的毛筆字寫著:「歡迎中國人民志願軍!……「朝中人民友誼萬歲!」北風一陣陣卷過,木牌擺動起來,就仿佛有人拿著它、搖著它呼喊似的,就仿佛要讓人懂得它更深刻的含義似的。志願軍戰士們,每當他們披著風雪走過,心頭該是如何激動!他們懂得朝鮮人民的願望,這是要勝利者繼續勝利,前進者繼續前進!這時,為了鞏固與發展勝利,在長江南岸組成的志願軍部隊繼續渡江入朝。這些南國的兒女們,穿著只適合於他們故鄉的薄薄的棉衣,戴著大簷帽,正頂著棉花桃一般大的雪片。向東線急進。西線也調整了部署。第五軍由博川調到西部戰線的左翼——德川、寧遠地區。現在郭祥所在的這個團,正同李承晚的第八師對抗在德川以南。 一次戰役結束後的這段時間內,敵我雙方都只限于爭奪有利的前進陣地。從敵人方面來說,半個月以前,中國人民志願軍在朝鮮戰場上極其隱蔽極其突然地出現,是完全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他們頗像是一群準備就餐的食客,杯盤已經擺好,飯菜已經端來,正要系上餐巾,舉起刀又,卻從窗外突然飛進一塊磚頭,把桌上的一切砸得粉碎。又好像一個將要跑到終點的人,突然挨了一悶棍,而昏倒在地。 因為從他們資產階級的思維方法看來,一個剛剛誕生一年的新中國,滿身戰傷,滿眼困難,自己尚且沒有站穩腳跟,怎麼能又怎麼敢站起來支援他人呢?儘管周恩來總理發出了「不能置之不理」的莊嚴警告,在他們看來,不過是作作樣子虛張聲勢而已。他們不懂得,大概也永遠不會懂得,中國共產黨人,在槍林彈雨中成長起來的中國的戰略家們,尤其是在驚濤駭浪中掌舵的英明的舵手,是不會依據他們那種卑鄙又愚蠢的思維方法辦事的。這就使得杜魯門、麥克亞瑟這些蠢傢伙犯了一個絕大的錯誤。但是犯,錯誤不等於即刻認識到這一錯誤。他們把部隊撤到清川江南,稍作整頓,就又企圖搶佔有利陣地,積極準備下一步的行動。 郭祥的連隊在德川以南的陣地上,連續進行了幾天的戰鬥。這裡有一座蒼鷹嶺,是附近的制高點,敵我反復爭奪數次,終於被我奪取到手。此處山勢陡峭,地高風寒,時令又正值秋末冬初,開始是連綿的秋雨,轉眼間就變成了漫天的雪花。由於敵機日夜狂轟濫炸,給運輸工作造成極大困難。雖然丹東、輯安等處物資堆積如山,卻不能按時運到陣地上來。炊事員能夠送來一些煮熟的棒子粒兒和冰凍的山藥蛋,就算很不錯了。 郭祥見戰士們體力不足,惟恐挖工事犯「形式主義」,就到各個班的陣地上串,用他那「鼓動工作和模範作用相結合」的老辦法幹起來了。大家有圓鍬的用圓鍬,沒有圓鍬的用刺刀,從凍得梆硬的山頭上,挖出了一些掩體來。郭祥滿心高興,準備給敵人一個重重的打擊。誰知道第二天早晨,敵人攻上來,只打了個把小時,就傳來了撤下蒼鷹嶺的命令。郭祥滿心眼的不舒服,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 部隊撤同到比蒼鷹嶺矮得多的一塊高地上。排長疙瘩李這位全連有名的急性子,急衝衝地說:「連長,這到底是怎麼搞的?」 郭祥還沒回答,他就又說:「一天講蒼鷹嶺這麼重要,那麼重要,怎麼剛抓到手,就放棄啦?」 「叫我說呀,誰也別問。」調皮騾子王大發坐在他的掩體裡,擦著槍,慢條斯理地說,「當兵的說當兵的事兒:叫你攻,你就攻,叫你撤,你就撤。攻有攻的理由,撤有撤的理由。」 人們笑起來。郭祥說:「調皮騾子,你出國好長時間不講怪話啦,現在大概又憋不住了!」 「這怎麼也叫怪話?」調皮騾子神色自若,繼續擦槍,「比如說,要讓你攻,那當然就要講:蒼鷹嶺是戰略要地嘍,是通熙川的要道嘍,是通江界的要道嘍;要讓你撤呢,那當然也有一大堆理由。」 「照你看,撤退的理由是什麼呢?」有人發問。 「我?我是什麼水準兒?」調皮騾子笑了一笑,「現時恐怕咱們連首長還不知道哩!」 調皮騾子的話一點不錯,郭祥也在歪著腦袋納悶。 下午,佔領蒼鷹嶺的敵人,繼續向我進攻。這次抗擊的時間稍微長了一點,就又接到命令,讓撤退了。 「說不定,有點名堂唑!」郭祥暗暗地想。「這次我得好好地掌握掌握上級的意圖!」 第二天,敵人進攻時,郭祥這個連打得劈劈啪啪、稀稀拉拉的,敵人雖然佔領了陣地,但是不前進了。 時間不大,團裡來了電話:「你是郭祥嗎曠電活裡傳來團長威嚴的聲音。 「嗯嗯,我是郭祥。」 「你是怎麼搞的?」團長發脾氣了,「為什麼打得這麼稀泥軟蛋?你的作風到哪裡去了?」 郭祥正要回答,立刻又傳過來嚴厲的聲音:「今天晚上,你把陣地給我反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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