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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談話結束了。周僕告訴他要把他送到俘虜營去。

  「長官先生!請允許我向您直接提出一個需要證實的問題,就是生命問題是否有可靠的保證?」

  周僕再次向他作了鄭重的保證,他的臉上才出現了笑容,並且跨上一步,顯出極其恭敬的樣子,說:「長官先生,我本來不該再麻煩您了,但是在德國人那裡我有作俘虜的經驗,因此,我必須再向您提出一個問題,就是俘虜營的伙食方面有沒有足夠的保證?」

  「你放心好囉!」周僕笑了一笑,「有我們吃的,就有你吃的。」

  鐘斯笑了。真是從心裡笑了,連忙說:「那末,再見吧,長官先生。請允許我向您表示一個美國老兵的敬意。一可以毫不誇大地說,在我的一生中,我們的談話夠得上是最愉快的一次。」

  俘虜帶下去了。

  李風把路上揀的四方紙塊交給周僕,說:「政委,還有這個你還沒有看呢。」

  「你翻翻吧!」

  李風念了一遍。原來是一張「護身符」:「不論是誰,身帶此符者,將免除一切危險。上帶將賜予他以神力,不怕刀槍與劍炮,不會受傷或被敵人俘虜。阿門……」

  「這大概就是那些混蛋的隨軍牧師發給他們的。」周僕指著「護身符」說,「他們就用這麼一塊爛紙,再加上幾十個美元,想鼓起一個士兵的勇氣。據我看,這是做不到的。」

  說過,他扭過頭喊團長:「老鄧,快來看看吧!你不是要摸敵人的『底』嗎?這個『底』就在這裡。」

  【第十一章 小鬼班】

  在清川江北岸,鄧軍和周僕為了使大家對美軍都來親自摸摸「底」,接連又打了兩個小仗。孫亮所在的第三營,一舉殲敵一個多連,第二營殲敵兩個多排。在對空射擊中,又接連擊落敵機兩架。這時候,在兵團司令部的通報上,第一次出現了步兵第三十七團的番號。通報上還有這樣的句子:「尤其值得重視的,該團在我方日前尚缺少高射武器的情況下,竟以輕火器接連擊落敵機三架,這一經驗是大大值得推廣的。」就是這麼一句簡單的話,給了那些艱辛戰鬥的人們多少撫慰呵!這時候,你再到三十七團去,就會發現氣氛有很大不同:鄧軍對人真是特別客氣,特別熱情,一見面就給你倒水、拿煙,甚至會陪你打一場撲克。當然,隨著打撲克,那些偷牌、搶牌、賴牌之類的現象,即使對鄧軍來說,也不是註定可以避免的;如果凡事認真的小迷糊在場,那面紅耳赤的事情也就多起來了。不過從總的說,從基本上說,多起來的還是偷快的笑聲。

  為了照顧該團不致過於疲勞,並且為了準備下一個戰役的作戰,師裡命令他們撤到花溪裡一帶休整。另派少數部隊與敵保持接觸。

  花溪裡在舞童峰下,距此約30餘裡。部隊黃昏出發,一路上,情緒十分活躍。對於一個革命部隊來說,勝利就是歡樂,是部隊生活的維他命。沒有勝利,就如同樹林困於乾旱,那缺少水分的樹葉,就要蔫達達地垂下頭來;而有了勝利,即使有很大傷亡,也依然鬱鬱蔥蔥,像披著春雨含笑。

  三營真是人歡馬叫,歌聲此落彼起,好像故意顯示他們一貫的活躍作風似的。你一聽就可以想像到,孫亮此刻不定多得意哩。這種得意,分明還含有這樣的意味,就是說:「你們瞧瞧嘛,我們一向不被重視的三營,比起團的主力如何?」

  郭祥敏感地察覺了這一點,當然不甘示弱。他在他的連隊跑前跑後,組織唱歌,碰球,說笑話,真夠紅火熱鬧。為了激發大家的情緒,他差點拿出最厲害的法寶。1949年1月古都北京解放,團裡舉行慶祝時,他和團長鄧軍兩人,扮了兩個傻小子,穿著大紅褲子,手拿破芭蕉扇子,一老一少,秧歌扭得十分出色,簡直全場雷動。郭祥今天一時興起,又想在路邊扭幾下,但轉念一想,出國只打了兩個小勝仗,實在不值一提,心潮湧了幾湧,就被他按捺住了。

  就三連說,最活躍的要數小鬼班了。他們的歌一支接一支,不重樣兒,拍子扣得也准,簡直有點文工團的水準。在這次戰鬥中,小鬼班打死了十幾個敵人,並且同敵人拼了刺刀。其中三個小鬼刺死了一個美國佬,還繳獲了好幾支卡賓槍。難怪今天唱得特別起勁。郭祥一聽小鬼班唱歌,臉上就不由自主笑眯眯的,顯出一副十分欣賞的樣子。

  說起小鬼班,不用說是清一色的小鬼,最大的19歲,最小的才16歲。列成班橫隊,齊嶄嶄的,簡直像一條捨不得輕易使用的精緻的手槍子彈那般可愛。對於三連歷屆的連長、指導員來說,小鬼班都是最受寵的。就是碰上個別脾氣暴躁的連長,他們受的委屈也比較少。講起小鬼班的歷史,怕就沒有多少人能講清楚了;這不僅要追溯到抗日戰爭,還要追溯到十年內戰的中國工農紅軍時代。本師的政治委員(他因病正在國內休養),這位經過長征的老紅軍,就曾經是這個小鬼班最小的小鬼。據他提供的材料,這個小鬼班的紅小鬼們,絕大多數是被國民黨慘殺了的紅區幹部的孤兒和在戰鬥中犧牲的紅軍戰士的子弟,也有一部分是在地方上不能存身的兒童團的幹部。他們多半都是在連長、指導員面前,經過一番哭哭啼啼,才「賴」上那身不合身的軍衣的。

  由於成年人的體恤,就把他們單獨編班,在戰鬥時,擺在次要方向。可是,這些小傢伙們,常常表現出驚人的勇敢,他們的戰果,往往意料之外地出色。人們漸漸發現,小鬼班的戰鬥作風,就其韌性來說,是有它的弱點的;但就它的猛勁來說,卻仿佛更夠味,更像是革命生涯醞釀成的一杯醇酒。尤其是他們那種特有的活躍,常常把全連都帶動得人歡馬叫。於是無論指揮員還是政治工作人員,都無意再把他們解散了。

  歲月在戰火中流逝,人們在戰鬥中成長。小鬼們都以革命的天真無邪的摯誠送走了青春的年華。他們或者成長為幹部,或者獻出了年輕的生命,一個一個離開了小鬼班。而與此同時,在中國的大地上,又有多少被國民黨慘殺的革命群眾的子弟,又有多少革命烈士的子弟,更有多少在地主的豬槽邊搶豬食的放牛娃成豬娃,他們拋開辛酸的童年,泡在淚水裡的童年,來到荒煙漠漠的行軍路上,來到傳來軍號聲的大路口,來到正開早飯的軍營裡,幾乎同走在他們前邊的小鬼完全相同,也是賴著哭著才穿上那身不合身的軍衣,被編在小鬼班裡。隨後就開始了轟轟烈烈的一生。雖然小鬼班已經過去了多少代,而奇異的是,這個班的作風,卻一如當年,仿佛現在生活在這個班的成員,依然是那些幾十年前的小鬼們。

  至子說到小鬼班的戰績,從來沒有人做過這種統計,當然也就更難查考了。如果碰上幾個當年小鬼班的成員聊起這些事情,那就可以肯定,小鬼班繳獲的步槍不說,單是輕重機槍,恐怕20輛30輛牛車是拉不動的。至於捉到的俘虜,那也難以數計。如果不怕揭底的話,在現代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中,恐怕也不是沒有當年小鬼班的俘虜吧。

  要帶好小鬼班,有一條基本的經驗,這就是選什麼樣的班長是帶有關鍵性的。歷屆的連首長為了怕把小鬼班的作風帶壞,在選擇班長上都是很嚴格的。總的說,選小鬼班的班長要有兩方面的條件:第一,在戰鬥作風上,要真正是勇猛作風的優秀代表;第二,又要本身非常活躍,適合小鬼們的口味。據瞭解,在三十七團現有的幹部中,三營營長孫亮,就曾經是當年小鬼班最活躍的班長之一。因為他有些文化程度,文化娛樂工作搞得相當出色,以後就當了黨支部的青年委員。再以後就當了營、團的青年幹事,副教導員和營長。至於本連連長郭祥,你很容易就猜想到他曾經是小鬼班的成員和班長。他自然不能說沒有缺點,但在戰鬥和活躍兩方面,都是很理想的。他把這個班帶得非常好,立過許多戰功。有一次他們班攻下敵人的炮兵陣地,繳獲了好幾門山炮,把小鬼們高興壞了,郭祥領著頭騎在大炮上高聲唱著戰歌。卻沒有小心,被攝影記者拍了去。如果你有時間,在舊日出版的戰地畫報上還是可以找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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