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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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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歷次選擇的班長,也都不錯。例如那精明能幹的小玲子,就是其中之一。花正芳也當過幾天副班長。可是自此以後,就越來越難以挑選了。不是戰鬥很好而本身不夠活躍,再不就是本身雖很活躍,但戰鬥上卻不足以作為小鬼班的表率。或者是兩者俱備,但卻早已經不是小鬼了。因此,在咸陽曾經開了幾次支委會,都沒有定下來。最後,只得破例,選定七班長愛兵模範陳三作為小鬼班的班長。 這陳三長工出身,是土改後以貧農團長的身分帶頭兒參軍的。聽人說,仿佛還當過幾天村長。自參軍後,戰鬥一貫英勇沉著。不但本人戰鬥經驗豐富,而且善於帶領新戰士作戰。就第一個條件說,顯然是夠得上的。就第二個條件說,本人雖沒有那種歡蹦亂跳式的活躍,但是人情通達,幽默健談,並不顯得古板。而且最大的特點是,為人十分和氣。他對人是不笑不說話,同是一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叫人格外受聽。他的寬臉上。貼近鼻子的地方,有那麼幾顆小淺麻子兒,由於他是那樣地和顏悅色,使人覺得連那幾粒小淺麻子,也怪叫人喜歡似的。根據以上情況,支委會作了幾次分析,才最後作了決定。 於是他就以三十八九歲的年齡,破例地榮任了小鬼班的班長。支部的估計不差,在他擔任了小鬼班長以後,對小鬼們確是懷著一種特別深沉的摯愛。行軍時候,他總是睡在炕底下,讓小鬼們睡在炕上。冬天讓小鬼們睡熱炕頭,夏天讓他們睡涼炕頭。小鬼們行軍累了,他給他們燒水燙腳。有人累得睡著了,他就把他們的鞋襪脫下來,幫他們洗腳,然後把針尖消了毒,給他們一個一個地挑泡。分發東西的時候,他總是讓小鬼們先挑,剩下來是自己的。由於小鬼們愛丟東西,到用著的時候又急得要命,陳三也就特別注意保存各種各樣的物件。他的背包是全連最大的,像一個無所不有的萬寶囊。兩年前他自己丟了一支鋼筆,鋼筆帽卻保存著;等到別的小鬼丟了筆帽兒,他就取出筆帽來給他配上。在他的萬寶囊裡,據人說皮帶就有好幾條;哪位小鬼丟了皮帶,他就把他批評一頓,然後抽出一條,囑咐你仔細使用。他還愛保存各種各樣的偏方兒,哪個小鬼有病,藥不湊乎,他就給你配偏方治病。他對這些小鬼們不但不覺得麻煩,新戰士一到連隊,他還到連部要求:「連長!分給我兩個小傢伙吧,我把他帶出來!」他對這些小鬼們,是懷著多麼深沉的熱愛呵!小鬼們也特別地喜歡他,給他起了一個外號,叫「老保姆」。遇到出公差勤務,就不讓他們的班長去,總是說:「班長,你這麼大歲數了,我們一個人多幹一點兒,就有了你的啦!」 對郭祥來說,自然是非常喜歡小鬼班的。不妨說,小鬼班是他手裡的一張王牌。是戰鬥的王牌,也是文化娛樂的王牌。今天一聽小鬼班的歌聲,你瞧他不由自主就笑眯眯的。 在大家的歡迎聲中,小鬼班又唱起了一支新歌。這支歌從來沒有聽到過,怪新鮮的,歌詞是: 雄赳赳,氣昂昂, 跨過鴨綠江, 保和平,衛祖國, 就是保家鄉。 中國好兒女, 齊心團結緊, 抗美援朝, 打敗美國野心狼! 這支歌是這麼響亮激越,唱出了在這燃燒的國土上行進的中國兒女的感情。郭祥聽著,聽著,眼前又出現了火光,波濤,北撤的人流,和幾千裡外的茅屋,心頭不由一陣火辣辣的。 郭祥等候在路邊。不一時小鬼班過來了,背著一色的小馬槍,一個個,臉孔紅紅的,服裝也穿得特別整齊,顯得十分英武。他們仿佛有意讓連長檢閱似的,步伐愈加有力,歌聲也愈發響亮。走在前面的,是他們的「老保姆」陳三,背著一支大三八,和他那全連獨一無二的大背包,或者說他的「萬寶囊」。他腳下的鞋子已經相當破舊,他一向是補了又縫,縫了又補。但是熟悉情況的人敢予肯定,他那「萬寶囊」裡藏著新鞋,而且會不止一雙,但這都是給他的小鬼們準備的。現在他也很賣勁地唱著,儘管他的聲音、嗓門對比之下使自己深感遺憾,但可以覺出來,他在努力使自己的腳步跟上那青春的腳步,使自己的聲音跟上那年輕的聲音。 郭祥夾進小鬼班的行列裡走著。一般說來,郭祥到小鬼班,往往有截然不同的兩種姿態。有時他顯得相當嚴肅,擺出一副指示工作的樣子;有時卻又不分彼此,混打混鬧,同小鬼們滾蛋子,滾到炕底下來。也有不少時候本來決定要採取第一種姿態,結果出現了第二種姿態。唉,事實就是這樣。現在他是按第一種姿態講話的:「陳三哪,這是誰教的歌呀?」 「連長,你瞅瞅,除了咱們的『文藝工作者』還有誰呀!」陳三和氣地笑著。 這位「文藝工作者」,像個瘦猴似地走在班長的後面。他今年大約16歲了,是北京市一個工人的兒子,高小畢業後上不起學,就在街上賣報。他是在人民解放軍舉行入城式那天參軍的。人聰明伶俐,特別地愛好藝術。小時候揀煤核兒,拾到一小段鉛筆頭兒,就畫起來,畫完就收到口袋裡,不捨得丟,一直把那鉛筆頭用完。此外,他也很愛好音樂,常同下來的文藝工作者接近,很快學會了識譜,還不斷地在壁報上寫個小稿表揚好人好事,也偶爾在小本上寫幾句詩。因為他有這些長處,也就成為文藝工作通向連隊的天然管道,他不斷地把一些新歌介紹到連隊裡來。這樣,很快他就被選為革命軍人委員會的文化娛樂委員,並且得到了「文藝工作者」的綽號。 但是,他這個「文藝工作者」同別的文藝工作者一樣,不是沒有缺點的。例如他的軍風紀就不見得比別人更整齊,也許由於鋼筆漏水,手指頭上甚至臉蛋上經常有那末一塊塊藍墨水。他還有一個毛病,到老根據地,群眾把他拉到家裡,給他一些花生紅棗之類的東西,他開始拒絕,但是勸著勸著難免就「堅持不住立場」了。此外,他還有一個特別大的弱點,就是害怕嗝吱,你只要用手一比,裝作嗝吱他的樣了,手指頭還沒到,他就嘎嘎地笑個不停。因此,每逢到宿營地,他就搶先挨著牆睡,以便隨時對付他的敵手們…… 剛才班長提到他,使他多少有點不好意思。 「這歌子很好。」郭祥稱讚著,又問,「羅小文!你是跟誰學的?」 「我是從師宣傳隊抄來的。」羅小文介紹說,「這叫《志願軍戰歌》。是一個戰士的作品,北京一位元有名的作曲家,看他寫得很好,就給他配了曲子。」 「嘿,真不簡單!這個戰士也夠得上『文藝工作者』了。」郭祥哆哆眼,半開玩笑地說,「羅小文!在咱們連,你也算作家了,你也寫一個嘛!」 「咱,無論政治水準藝術水準,都還差得遠哩!」 「你別迷信那個。先把你們小鬼班這次拼刺刀的事編進去,只要能鼓舞士氣就行。」 「他寫的詩,我瞅見了!」「小鋼炮」在後面叫。 「你怎麼偷看別人的日記?」羅小文臉紅了。 「好好,我道歉!道歉!」「小鋼炮」一連聲說。 這「小鋼炮」,名叫張墩兒,小圓臉兒,自幼就長得敦敦實實,力氣大,聲音又響,一說話,就像炮彈出口。連裡人就送了他一個綽號,叫他是「『小鋼炮」。100次班務會,他99次檢討說話冒失,可又改不過來。 「寫詩就是為了宣傳嘛,還怕人看?」郭祥把話岔開說,「小羅!以後有了新歌兒,就趕快教給全連,不要犯本位主義!」 「連長!」班長陳三忙笑著解釋道,「人家小羅可注意整體哩,就是連裡集合不容易,沒有時間。你說是不?」 「『你說是不?』」郭祥學著他的口頭語,神態顯出嚴肅的樣子,「你別替他們打掩護了。說實在的,我就擔心你這個『老保姆』把他們寵壞了。」 「連長可好!對我們一點照顧都沒有。」「小鋼炮」在後面又「開炮」了。 「怎麼沒有照顧?」郭祥笑著問。 「這次戰鬥,為什麼不讓我們打突擊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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