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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這年輕人異常機敏,也相當老練,早己聽出話中的含義,立刻接上說:「彭叔叔,請您相信,我精神上是有充分準備的。」

  彭總一時無話。他上前緊緊握住毛岸英的手,又望瞭望松菊書屋那邊透出的燈光,沉到深深的感動裡,隨後低聲說道:「岸英,那你就做準備吧,等我站定腳跟,就通知你。」

  「唉呀,那我得等到什麼時候?」

  「咳,不要急嘛!你已經是第一個報名的志願軍了!」

  「彭叔叔,這我可不敢當,」毛岸英笑著說,「您才是第一名志願軍哩!」

  彭總哈哈笑著,把手一揮,向汽車走去。確實的,他已經從心裡喜歡上這個年輕人了。

  彭總回到飯店,己經過了午夜。警衛員小張早就把小白兔接來了,這個五六歲的女孩子一直在房間裡等著伯伯回來,後來就困覺了。小張就安排她睡在地板上。彭總蹲下來,見這孩子蓋著大被子睡得正香,小臉蛋紅撲撲的,一頭柔軟的黑髮,像滿是茸毛的蒲公英似地散在枕上。孩子等了他這麼久也沒有等上他,這使他心裡有點不老忍。他俯下身子,輕輕地把她抱起來放在軟床上,嚴嚴實實地蓋好,然後親了親,自己就又躺到地板上睡了。

  早晨,彭總剛洗過臉,小白兔就醒了。彭總趕忙跑到床前,撫摸著她的小臉說:「小白兔,你想伯伯了嗎?」

  「想了。我等你,你老不來。」

  「對不起,小白兔,那是伯伯開會去了。」彭總笑著說,「來,伯伯幫你穿衣服吧!」

  「不,我們幼稚園的阿姨說,要自己穿!」

  「那好,那好。」

  說著,彭總把她的小衣服一件件放在床頭上,望著她。她把一隻襪子穿反了,怎麼也穿不上去,彭總笑著說:「看,還是伯伯來幫幫忙吧!」他提起小白兔的小紅毛衣,一看肘彎和領口都破了,就說:「小白兔,我給你買件新毛線衣好不好?」

  「不,我不要,」小白兔說,「我就喜歡我的紅毛衣。」

  「不要,我看你以後穿什麼!」

  「下一次你回來我才要哩!」

  「下一次?……下一次你還不一定要上要不上咧!」說著,他捏了一下小白兔的紅臉蛋,「咳,真是一個小傻瓜喲!」

  「我才不傻哩!」小白兔把腦瓜兒一歪,「我知道你要回蘭州。是嗎?」

  「不,不是蘭州。」

  「那是什麼地方?」

  「好遠喲,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說到這裡,彭總從小張的挎包裡找出針線,就戴上老花鏡,把那件小紅毛衣抱在懷裡縫起來。後來小張推門進來,把紅毛衣接過去了。

  隨後,秘書林青也走了進來。彭總問:「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林青說,「只是我們是否給西北局發個電報,因為我們來得倉促,什麼也沒有交代。」

  彭總點了點頭。

  「家裡呢,是否也告訴一聲?」

  「可以。電報後面加上一句。」

  這林青,二十五六歲,作戰參謀出身,精明幹練,記憶力強,口齒清楚,筆頭子也來得,而且還善於觀察首長的心意。他很快就擬了一個電報草稿遞了過來。

  彭總戴上老花鏡,看了一遍,然後拔出筆來,鄭鄭重重在草稿的末尾轉告妻子的話中,添了八個字:「征衣未解,又跨戰馬。」林青接過來,看了又看,然後抬頭望望彭總,望瞭望他那鬢角上初露的短短的白髮,想起他戎馬半生,從未得到過休息,心裡無限感慨地說:「是的,是的,確實是征衣未解,又跨戰馬呵!……」但是這些話並沒有說出來,只是眼睛濕濕地低著頭向門外走去。

  「小林!」彭總在後面又喊住他,「你從西北還帶來不少檔吧?」

  「是的。」林青站住說。

  「那些檔不要帶走,可以存在主席那裡。」

  「這……為什麼?」林青有些愕然。

  「你說為什麼?」彭總反問,重重地瞅了林青一眼,每個字都很清亮地說,「因為這是戰爭!」

  林青心裡像注入一股熱辣辣的東西,立刻激起一種出征的勇壯的感情,仿佛已經踏上戰場,即刻就要同敵軍決一死戰。他響亮的回答了一聲「是」,就邁著有力的步子,哢哢地走出去了。

  兩小時過後,在北京的西苑機場,一架深綠色的軍用飛機,已經風馳電掣一般攜著雷聲淩空飛起,轉瞬間升入高空,然後向著東北方向毅然飛去。它那一往無前的氣勢和勇猛無比的聲威,確實就像戰馬一般……

  【第十三章 營長】

  郭祥和楊雪,第二天中午趕到了西北聞名的古城咸陽。自從解放大西北以後,他們的軍部就一直駐紮在這裡。楊雪所在的軍衛生部也駐在城裡,郭祥的團隊駐在城北,離城還有三四十裡的路程。

  他們下了車,在車站附近賣餄餎的小攤上胡亂吃了點東西,看見閱報欄下摩肩接踵擠了很多人。兩個人擠進去一看,大吃一驚,報紙上的大標題是:「美國侵略軍已越過三八線,正向北瘋狂推進。」看報的人們在竊竊私議,臉上都帶著一種憂慮的表情。

  兩個人無心細看,從人叢裡擠了出來。郭祥抗抗楊雪的肩膀,低聲地說:「你瞅瞅,這回咱們倆趕回來,算鬧對了!」

  「可不,」楊雪也慶倖地說,「要呆在家,部隊開走了都不知道。」

  楊雪原定同郭祥一起到營裡去看看老陸,然後再回衛生部去,這時她又改變了主意,不去了。郭祥勸她還是走一趟,楊雪搖搖頭說:「你快走吧,別給我出餿主意了!」

  郭祥沒有走出幾步,她又喊住他:「你等一等!給我捎個小條兒。」

  說著,她掏出一個小本本兒,蹲下身子在膝頭上寫起來。寫了不到幾行,就哧楞撕下來,折疊好,交給郭祥,然後說:「你可不許偷看,看了爛你的眼邊兒!」

  「那怕什麼!」郭祥笑著說,「趕過年時候我再演傻小子,就省得化裝了。」

  郭祥裝好信,就大步出了北關,沿著正北的大道走去。

  咸陽城外,有不少秦漢時代的古塚,每一座都有一兩丈高,一個一個像小圓山包似的坐落在原野上,上面長滿了青草,給這座往昔繁華的舊都添了不少古意。這裡比河北平原莊稼成熟得晚些,人們正在忙著秋收,田野裡不時傳來一兩聲秦腔的高亢的曲調。

  郭祥走得很快,大約下午兩點鐘左右,已經趕到他們營連的所在地楊柳鎮了。這是一座五六百戶的鄉村小鎮,郭祥所在的三連就駐在村西頭幾十戶低矮的農舍裡。

  郭祥一氣趕了幾十裡路,並不覺累,還覺得能放開腿走走,比坐火車馬車還要舒暢。他進得村來,遠遠就看見了自己連裡的哨兵,心裡說不出多麼高興,好像離開了多少日子似的。

  他在門口,同哨兵熱乎了好大一陣,才進了連部的院子。房東和部隊都忙著秋收去了,院子裡靜悄悄地。郭祥往北房裡一看,只有通訊員花正芳一個人迎著門靜靜地坐著,穿著白襯衣,在那裡低著頭做針線活呢。他的神態是那祥專心,縫幾針就停下來,察看一下針腳是否均勻,然後又接著縫下去。連長的到來,他仿佛一點都沒有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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