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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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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可以出兵。」彭總性格坦率,說話一向開門見山。「我也是一夜沒有睡好。想來想去,如果讓敵人佔領了朝鮮,同我們隔江對峙,這對東北威脅很大;加上它控制了臺灣,威脅著上海、華東,它要發動侵略戰爭,隨時都能找到藉口。老虎總是要吃人的,什麼時候吃,決定於它的腸胃。我看,不同美帝國主義見個高低,要想建設社會主義是困難的……」 「好!講得好!」毛主席顯然有些興奮,反復吟味著,「噢,老虎是要吃人的。對!這是你彭德懷的版權!很可惜,這個常識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懂得!」 他似乎頗為感慨地歎了口氣,抽了兩口煙,臉上恢復了嚴肅的表情,凝望著彭總說:「可是,彭德懷同志,這件事也確實有很大風險。第一,從我們說,不出兵則已,一出兵就要能解決問題。也就是說,準備在朝鮮境內殲滅和驅逐他們;第二,既然打起來,就要準備著美國同我們宣戰,就要準備著他們至少要來轟炸我們的大城市和工業基地,使用海軍來攻擊我們的沿海城市,甚至到處轟炸,遍地下蛋,一直到最後丟原子彈……」 毛主席講這些話時,不自覺地站了起來,雙目炯炯,手勢極其有力,仿佛要把他面前的什麼東西推倒似的。顯然他早己深思熟慮,下了最大決心。 「這個,我也考慮過了。」彭總剛毅果斷地說,「關鍵是能不能打勝。打勝了,風險就小,打不勝,風險就大。我看最多無非是他們進來,我們再回到山溝裡去,就當作我們晚勝利了幾年!……即使這樣,我看比起哈達鋪咱們改編成陝甘支隊要好些吧!」 毛主席聽到這裡,神采飛揚,眼也亮了,禁不住朗聲大笑起來,震得一截長長的煙灰落到膝蓋上去了:「好,好,還是你彭老總呵!」 「這也是受到你的啟發。」彭總誠懇地說,「昨天夜裡,我對你最後講的那句話,背誦了幾十遍,最後總算通了。我在想,中國革命取得了偉大勝利,東方人民,世界人民,都在望著我們,我們怎麼能給他們洩氣呀!」 「對,對,」毛主席低下頭深有所感地說,「我們的民族是偉大的,她應當對世界有所貢獻;可惜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這個貢獻是太少了,這使我們感到慚愧……」 室內沉默了一陣。彭總又繼續說:「我們不能輕視敵人,也不能過低估計自己。我們在陝北,不就是幾眼破窯洞?比胡宗南差遠了,可是我們有群眾,我們依靠著陝甘寧100多萬老百姓,就打敗了胡宗南,現在有全國幾億人民,我就不信一定會失敗!」 毛主席興奮地點點頭,含著深意地微笑著,在房間裡踱來踱去。 「有些人哪,是只講唯物論不講辯證法,講唯物論又不講群眾,講辯證法又不講發展,這叫什麼哲學?」 說著,他望著彭總,笑得是這麼動人,彭總也笑了。 接著,他像忽然想起了什麼,臉上又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愁容,壓低聲音說:「可是,這麼一件大事派誰去啊?……我同恩來、少奇、總司令都談了,我們考慮到集結在南滿的幾個軍,過去都是四野的部隊,打起來也首先要靠東北支援,這樣我們覺得派林彪同志去較為適宜。可是昨天晚上我試探了他一下,他顯得很緊張,連忙說,他的身體很不好,每天晚上只能睡兩三個小時……」 說到這裡,他凝望著彭總,試探地問:「彭老總,你最近的身體……」 「很好。」 「那麼,這個擔子是不是由你……」 彭總沉吟了一會兒,那堅毅的顎骨動了一動,兩道濃眉一揚,抬起頭說:「我聽候主席和中央的決定。」 毛主席深為感動,上前緊緊握住彭總的手,長出了一口氣,說:「這,我就放了心了!」 這時,忽聽門外有人說:「主席在吧?」接著玻璃門輕微地響了一聲,原來是周總理走了進來。他穿著一身整潔的銀灰色制服,瀟灑自若地站在門口,笑著說:「哦,原來彭總也在這裡。人已經來齊了,我們開會去吧!」 「好,好。」毛主席說著和彭總一起站了起來。 「你昨天的確太緊張了。」周總理轉向彭總親切地說,「事情決定得很倉促,頭一天氣候不好,飛機不能起飛。」 彭總笑了笑,覺得總理總是這樣親切和周到,事情辦得有條不紊, 周總理說過,又轉向毛主席說:「會議今天可能結束不了,我看適當延長一兩天也可以。這樣重大的問題,還是讓大家充分發表意見,這樣統一思想才牢靠。另外,列席的同志,特別是幾位老總也要請他們發言。主席,你看這樣是否可以?」 「可以,就這麼辦。」毛主席把手一揮。 說著,三個人出了房門,沿著走廊說說笑笑向頤年堂走去。剛踏進頤年堂的院子,彭總猛一抬頭,只見那兩大棵海棠,在夕陽的紅光裡,就像兩支紅通通的火炬,燃燒在碧藍的天空。他不禁讚歎道:「這兩棵海棠真好!」主席和總理也停住腳步,仰起頭來。總理說:「據說,這兩棵海棠己經有300年了,還這麼旺盛!」毛主席點了點頭讚賞地說:「是的,看起來,這也同我們這個古國一樣,舊的枝條死去,新的生長出來,它自身的生命力也是不可低估呵!」說著,他們踏上頤年堂的石階,只聽裡面笑語喧嘩,大約人早已經齊了。 這次中央政治局會議又連續開了兩天,10月6日晚上,彭總在會上發言,完全同意組成中國人民志願軍入朝作戰,態度異常堅決。7日晚上又整整開了半夜,正式作出了出兵決定。隨後,毛主席正式發出命令,立即組成中國人民志願軍,迅速向朝鮮境內出動,並任命彭德懷為中國人民志願軍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這樣,一副命運未蔔的重擔,已經牢牢實實地壓在這個苦工出身的硬漢子的肩上,他個人的一切都無暇考慮了。人都說,彭老總是「苦命人」,什麼地方艱苦就到什麼地方去,事實確也如此。飛機已經給他準備好了,天一亮,也就是說10月8日一早,他就要飛往瀋陽。 會議於7日深夜結束。彭總走出頤年堂,西天一彎月牙已將要落下去了,草叢裡蟲聲唧唧,夜風清冷,身上已頗覺有點寒意。他將要走到停車場時,只聽後面一陣腳步聲響,回頭一看,一個人急匆匆地跑了過來。那人邊跑邊喊:「彭叔叔!彭叔叔!」彭總停住腳步,路燈光下,看見跑過來一個個子高高的年輕人。他跑到彭總跟前,喘著氣,但是很有禮貌地說:「彭叔叔!您還認得我吧?」 彭總看了看,覺得有些面善,一時又想不起,就說:「你是……」 「我在延安見過您,彭叔叔,我是毛岸英呵!」 彭總把他拉到路燈下,細細一看,才看出來了,就連忙拉住他的手,親熱地說:「天這麼晚,你怎麼還沒有睡?」 「我專門等著您哩,叔叔,您把我也帶了去吧!」 「帶到哪裡?」 這年輕人附到彭總耳邊:「到朝鮮去呵。」 彭總吃了一驚,說:「這可不行!」 「怎麼不行呵,叔叔?」毛岸英感到意外。「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去鍛煉鍛煉。我自己小時候在上海流浪,沒有機會學習,以後到蘇聯學習了幾年,又只有點書本知識。父親說我什麼也不懂,我很有點不服,後來,我到晉西北參加了一年土改,我才信了。這次行動很偉大,機會很難得,叔叔,你就把我帶上吧!」 這孩子就像他父親那樣,感情火辣辣的,辭意又如此誠摯懇切,彭總被感動了,語氣也和緩了一些:「你同你父親講了嗎?」 「講了,講了,」毛岸英一連聲說,「我父親說他舉雙手贊成!」 彭總遲疑了。他再次打量了一下毛岸英。這個年輕人長得差不多同他父親一樣高了,穿著很不講究,還是一身很舊的灰制服,上衣有四個吊兜,很像毛主席轉戰陝北時穿過的。小夥子站在那裡,顯得生氣虎虎,潑潑辣辣,就很有些喜歡他。便隨口問:「你現在做什麼工作?」 「我在一個機器廠當總支副書記。」毛岸英說,「我本來下了決心要搞工業,至少要搞上十年。我很想鑽一鑽工廠裡到底怎樣做黨的工作……」 彭總笑著插環保說:「那不是也很好麼?」 「不,一聽說有行動,我就坐不住了!」毛岸英果斷地說,「這次行動意義很偉大,我不能不去!」 彭總見他如此堅決,沉默了半晌,又說:「這次出去,會遇見什麼情況,很難講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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