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沉默之島 | 上頁 下頁 |
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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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陽光由窗玻璃鋪進會客室,典型的精神療養病房氣氛,晨勉努力克制不去這麼想。一大早,沒有其它人。她將齊耳短髮全部往腦後梳,露出一張臉。沒有香水、耳環、項練,甚至沒有紅酒及性賀爾蒙的氣味。 祖接過書:「你今天特別漂亮。」他已經不習慣直視她說話。 「那些書免費送給你看。」 祖眼眶潮濕:「晨勉,我很抱歉……」 「沒關係,我們以後遵照你的規則走棋,除了感情以外的事都聽你的。」 祖更形沉默。他們一起坐在光線裡,祖的母親正在做心理治療。這樣的光線,讓他們同時想起祖的房子。晨勉曾經說過那是作愛最好的空間,光亮、潔淨,是間套房,功能單一。功能單一的地方最適合人的活動;像旅館、餐廳、花園。 晨勉還為祖帶來一件東西,他的戒指。她等待他那晚在床底找到的,祖一直在找它,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沒心思找。她那天晚上沒事做,專心找,一下就看到了。 祖戴回食指,戒口比以前松,他瘦了,這戒指戴起來不像他的。不像他頭一回戴時剛好。 晨勉從襯衫底抽出一根線,在光裡為祖纏戒指,毫無芥帶。她一向喜歡明亮──陽光、燈火、燦爛的笑容。她第一次遇見祖,最先看到他臉龐潔淨的光。如果愛情有原鄉,光就是。 「晨勉,一個人一生註定作多少次愛?」他曾經問她。 她記得當時正在光的高原上無法自持,只本能反應道:「四百次吧!根據醫學研究,平均一個女人一生排四百個卵。」 他們當然還沒作完。 晨勉為祖戴回戒指時,祖說:「依照習俗,我這時可以許一個願。」他望著窗外光線蜉遊空間:「霍晨勉,你能夠在生日前陪我作個愛嗎?你不再跟別人作了嗎?」兩項結合成一個願望,關於前者,不是一次,是「個」,「個」包括許多次,祖年三十晚上生的,除夕當天不可能,所以他說生日前,很好的理由,她可以答應;關係後者,那不是願望,是哀求,相等於勇氣。晨安一定仍然什麼也沒做。她也做不到;她不知道自己做到做不到。 滿室生煙如燭火,使他們在的地方成為聖壇,他們的前世和今生在此燃燒為祖宣誓,將陪伴他同進退,除了作愛,晨勉也不曉得如何打破他們之間的戒律;尤其是祖不能更沉默了,她又懷疑晨安表白了什麼。晨安在情感上的懦弱完全不像晨安。他的情感使他不像他;她的情感卻使她更像她。 晨勉現在可以擺脫「三句預言」的約束,這件事本身已經打破戒律,使他們關係重生;她將主導他們的感情。 晨勉:「我現在不喜歡身體活動了。」她笑著看他:「我們需要約定日子嗎?」上帝說有光便有光。創世紀開篇如此記載。她結合兩個答案成一句。 熱能進入祖身體,如氧,隨血液迴圈逐漸使祖成為光體。 祖來不及訂時間,特別看護送回祖的母親,醫生正在等他;晨勉看著祖迅速無奈地離開,如果是她,她將先進行哪一件事?先訂作愛時間還是先找醫生?她這一生連愛情都是一樁樁來的,似事先經過安排。不像祖。 晨勉很少到醫院,她甚至對生老病死沒有概念。祖離開前,倉促地要她等他一會兒。在沒有概念的地方,時間單位的認知失去依准;晨勉注意到,穿著白色工作服的醫護人員使環境像實驗室。整幢大樓朝東,太陽繼續升高,光線移動,但時間並沒有過去。傷心、思念都不會讓她痛苦,失去時間的感覺,這刻讓她非常痛苦。她必須離開只有她一個人在的地方。 就在這時,特別看護在門口出現:「你是霍小姐嗎?汪太太想見你。」祖的繼父姓汪。 晨勉原來以為特別看護應該是女性,不料是位男人。祖曾說過,他母親一生扮演女性角色,她要她周圍全部是男人。 晨勉一直以為祖的母親只有精神官能症病,她進入病房後知道並不止。那是一間設備完整,包括有急救功能的套房。 祖的母親並未躺在床上,也沒有穿著代表生病的袍服。祖的母親站在窗前往外眺望,從她的側面神情,你會知道她並未真在看;她穿了一件銀灰色純羊毛套裝,看起來像六十年代美國女星,膚色瓷白亦如白種人,梳了大波浪長髮,女性味十足的一位母親,十分少見。直接由晨勉看過祖工作室那張相片中走下來。 時間的無情在她身上不存在。 依晨勉所受戲劇人物觀察訓練,祖的母親不僅抽煙,而且酗酒。只是不知道她如何保持細緻的皮膚。 果然,祖的母親轉過臉後,直接問晨勉:「你有煙嗎?」她一定被嚴禁抽煙。如果她只是心理疾病,晨勉認為反而應該順著她習慣;如果是其它健康理由,一支煙並不會立刻造成生命危險。然而心理疾病會。假設她活得不快樂,健康根本不是一回事;當然晨勉知道這派說法有人持完全相反的論調。 晨勉遞上煙,祖的母親一見是淡煙,皺了眉頭,表示她就算落空情況下,仍然講究。並且保持她的敏銳度。 晨勉正要開口問好,祖的母親打斷她:「叫我Jean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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