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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馮嶧一回來便忙不迭地找人洽談投資及喝酒,晨勉和他單獨相處的機會其實很少,連吃頓飯都要用約的。反而她的生活作息對馮嶧造成最大不便──馮嶧要依著她的作息對時。她幾點出門、幾點回家都有一個標準鐘,她沒戲在手裡時,表面是個準時上下班的公務員,然而馮嶧整個人在生意線上,她則自由多了。

  多友便不解:「我發現我去過的地區,臺灣的女人最自由了。在酒館、舞廳、咖啡館、餐廳,任何時間都可以看到她們;孩子小時可以交給父母、親戚,孩子大點可以單獨留他們在家裡;缺錢可以找人借或上會;心情不好可以找朋友傾吐,甚至可以片面決定要不要生育,臺灣的女人是最不需要溝通的女人。」他說:「完全不像結了婚。」

  「我行為確實不像結了婚,但是我並沒有片面決定不生育。」晨勉的疑惑突然被勾起,她希望三十五歲才生孩子,但是她並不那麼進行絕對計畫。

  「你沒有私下避孕嗎?」

  「沒有。」

  輪到多友疑惑:「你不知道怎麼避孕?還是你檢查過無法生育?」

  「都沒有,但是奇特的是,我從來沒多想,也從來沒有人問過我。」

  多友因為驚訝而大笑:「你看你們這個民族生命的錯置,你們不斷探聽各種隱私引為當然,知道各種消息,對真正的事件反而漏失掉,放在最最輕忽的位置上。」

  多友離開的時候只說了一句話:「這段時間,如果發現懷孕,請求你一定告訴我。」

  她一向認為馮嶧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因為他信任她,尤其他的複雜都在事業上。她想像,她這麼複雜的生活,馮嶧能接受嗎?她沒有辦法和馮嶧交談這事,她只要一開口,馮嶧就會知道她擔心什麼,商戰訓練,他太會察言觀色了。

  她不相信事情會發生,但是她也只有等。她唯一可以談的人是祖,他們的性關係算哪一種?為什麼祖從沒有疑問。

  就在她快要等不下去,她估算祖那天回來。祖離開後沒有任何音訊,只打了多友接到的那通電話,他怎麼會打電話到原來住處呢?他希望他自己在那裡嗎?否則他要通知她,大可以打到辦公室。

  她到小屋去等他,一切如祖在時原狀;樹長高茂密了,被路燈照映,整個鋪在地板上,像地毯。一直到深夜,電話響起,晨勉遲疑地拿起話筒,不會他取消行程了吧?

  祖亦如以往感應到她的心事,他說:「我沒有取消行程。我現在人在醫院。」

  「什麼事?」

  「我安排我母親回來看病,我們一下飛機,醫院已經派車來接。我帶她回來作心理治療,她居然同意了。」

  「長途飛行沒有問題?」晨勉不知道為什麼變得小心翼翼。

  「有。但是她一旦願意回來,心理上的病暫時可以控制。她一路上就像宿醉一樣,身體虛弱,注意力渙散,完全不像她一向的敏感、反應強烈。美國之行真的就像一場宿醉。什麼時候醒還不知道。」

  「我去看你好嗎?」

  丹尼低聲反問:「可以嗎?」三句預言之一。

  晨勉聽到自己的聲音,卻不像她的話,像另一個世界回答:「丹尼,這是我們的島,我們可能見面唯一的地方,你不肯嗎?」她知道,他們的重逢將正式開始。

  醫院在郊區,晨勉必須穿過整座城市,雖值深夜,這城市並未完全沉睡,不因燈火;她去過更亮的城市,從未因燈火而感覺城市的心臟、面貌。她喜歡這個島就因為這裡所有的事都不是那麼極端。不太好,也不太壞;有人大夢,有人醒著;有人努力,有人消沉。雖然晨安抨擊他們是單細胞動物,但是他們就因為集體進化,他們創造了一個適合他們生活的環境,生活的命脈在哪裡她摸得到,生活不會造成扞格,像晨安、祖的母親就不快樂。祖的母親甚至精神官能失控。

  祖在醫院大門等她,她遠遠望見他,向他而去,他的身體像座磁場,正感應她的磁力。晨勉不明白他們的重逢為什麼如此缺乏期盼的喜悅,只是等待的過程。而且,她就停在他身邊,一步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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