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沉默之島 | 上頁 下頁
三二


  晨勉想到祖的屋子,她喜歡那屋子,祖並沒有退租,也許多友可以暫住那裡。她對自己的行為不以為怪,多友則更理所當然。

  也如晨勉所想像,她和多友並未深入情感,他們不需要進步,他們的肉體關係足以維持到分手。晨勉學會了一件事,她和多友作愛時從不思考。

  多友非常喜歡祖的住處,他的中國話口頭禪是「太好了!」他喝大量的德國啤酒,他不放心其它國家的產品。他和祖最不同的是他性格單一,那使他總是獨來獨往,認定一件事後,勇往直前。臺北的活力並不是最教他留戀的,晨勉在一次作愛後問他:「那麼什麼最教你這眷戀?」

  「你!」對情感,多友似乎已經比他自己想像中更憂慮,這使晨勉不安。多友的單一性格,認真起來,足以毀滅他。

  「我們說好這件事非常簡單的。」

  「太好了!」多友低聲說。

  「你的研究進度如何?」晨勉轉移話題。

  「完全停頓了。」

  「為什麼?」

  「我們什麼也沒有做,什麼也沒發生。我實在不能理解。」多友答非所問:「我發現這違背了我來這裡尋找民族文化的意義。」

  晨勉明白錯不在她,也許開始時是──她看他看左了。晨勉起床裸露身子站在窗前,她一向喜歡看落映在玻璃窗的樹影,她曾經對祖說過,那讓她有一種作夢的感覺。那就是為什麼她會在祖面前哭,在多友面前不會。她和多友在製造現實,那種東西永遠不可能打動她。她可以這樣光著身體站在多友面前,那是因為她的身體非常自由,不是因為愛。

  她突然覺得不耐煩,她父親講得對,她沒有辦法享受複雜。她歎口氣平平說道:「你別忘了,你是來搜集論文資料,不是來尋根。」她喜歡一種單純,如肉體關係。

  晨勉覺悟自己犯了錯,她不該讓多友搬進祖的房間,重複祖在這樣屋子的每一項生活──作愛、音樂、閱讀。荒唐極了,這絕非她有意識能力下的安排,甚至她「三句話」也自來自去。她這輩子的無力感完全是生命上的。

  「多友,謝謝你這段日子陪我。」

  「太好了!你是在對我說再見?」

  晨勉想到曾經對祖說過:「你離開的時候要告訴我。」那時候他們在作愛。這次,是真的。

  晨勉點頭:「我很抱歉,我錯了。這整件事,我是為性,你是為什麼?」

  她和多友的開始與結束都因為祖,錯亂極了,她不知道什麼原因。她的每樁情感事件前置期越來越短,過程也越來越短。難道祖對她的意義真的非常特別?否則為什麼他們之間看不出結束的徵兆?

  多友恢復了理性,也恢復了善意與誠實:「因為我渴望還有一些別的。今天早上,我接到一通電話,祖打來的,他找你,要我告訴你,他一周後帶他母親一起回來。」

  「很抱歉。這一定讓你很尷尬。」

  「處理情感的民族性差異嗎?反而不會,它會使我的研究比較有深度。」多友微笑:「雖然你是我唯一作過愛的東方女性。」

  「你知道我不會為這種事感動的。」

  「你不需要感動,只需要接受讚美。」

  他們重新回到初見的小酒館,多友喝他的德國啤酒,晨勉叫的仍是「可樂娜」。一次不帶感傷的離別竟也令人覺得難過。缺乏重量的情感,無法形成記憶;沒有記憶,便沒有感傷。晨勉知道的是,她這一生比別人更容易碰到這類情感,她感覺一切都因為她不願意錯過任何情感。

  多友是誰?如果祖不問,她就不主動提起;多友在他房裡做什麼?祖會知道的,他不問,她就不答。

  臺北潮濕的冬季使這個城市失去了活力,多友幾乎帶著宿醉離開。她和多友交往期間,馮嶧由大陸回來過,他們聊起那裡的情況,馮嶧總是避開生活面不說,只鼓勵她去大陸拍攝製作節目賣給電視臺,或者仲介邀請一些知名表演團體來台演出;他說那裡市場大得不得了。他做建材,有十二億人口要住房子。馮嶧提起大陸的公關,簡直歎為觀止。最絕的是,幾乎每條打通關節的路都是騙局,他們因此白走了不少冤枉路,但是很過癮。

  「越難克服的事,我們越有鬥志。」馮嶧相信他們這一代在臺灣的中國人,終於要碰上一個大時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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