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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拂曉,雨停了一陣,可是吃早飯時光又稀裡嘩啦下大了!

  路兩旁山坡上的大小石頭,被雨水洗得淨光發亮,像塗上油一樣。溝渠裡的路上有很深的泥漿。戰士們一個個都淋得像從河裡撈出來的。他們的鞋子時常被泥漿吸掉;有的人還不停地跌跤。

  戰士們眼窩深陷,臉黑瘦,渾身是泥。他們頂著雨,光腳片踏著蒺藜、石頭子前進;有不少人走拐了腿。

  第一營教導員張培,把他的馬讓給有病的戰士騎。他步行著,衣服讓雨打濕,貼在身上,他的臉又瘦又黃;打擺子病又犯了,渾身不停地發抖。可是他還不斷地給指導員們吩咐什麼,還強打精神鼓舞戰士們前進。

  張培和周大勇肩挨肩走著。周大勇腰裡的皮帶上,吊著拳頭大的一塊東西。他不停地摸著它。昨天晚上部隊大休息的時候,地方幹部和群眾千辛萬苦地給部隊搞來一些雜糧和酸菜。炊事班立刻就煮飯。戰士們剛聞到飯的香味,又奉命出發。於是,大夥就把那黑豆、高粱、穀子和酸菜攪在一塊煮成的稠疙瘩飯,用手巾、破布包起來吊在皮帶上,準備隨時拿來充饑。

  周大勇說:「教導員,你吃點東西吧。」他指著腰裡的東西。「雖然只能吃個半飽,但是這也算最好的早飯。」

  張培說:「不,再好的東西也咽不下去!大勇,悄悄給你說一句話,我累得要死!簡直不敢想到病,一想就半步也移不動了。我有一陣獨自捉摸:我要是躺下去不能再給黨工作,那夠多難過啊!我過去為什麼不把一分鐘當一年使用?啊!大勇,一個人趁自己精力旺盛的時候,就應該儘量為黨工作。是嗎?」

  周大勇說:「是啊,儘量把工作責任往自己肩上擔,你越擔的多,就證明黨的事業越需要你。不過,為了更好的為黨工作,現在你應該去休息。」

  張培和周大勇談到戰士們的英勇事蹟,談到黨員戰士帶病幫助別人的情形。仿佛,張培不談這些事不想這些事,就寸步難行。

  周大勇瞧瞧張培,只見雨水從張培瘦岩岩的臉上往下淌;只見張培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一陣又發白。疾病在折磨人喲!

  突然,團政治委員出現在張培和周大勇身邊。他像從土地裡陡然鑽出來似的。真怪,到處都有他在場。打仗的時光,你在彈藥所碰見他,在衝鋒出發地看見他。宿營的時光,你在炊事班碰見他,在戰士睡的窯洞邊看見他。行軍的時光,你又在每個戰士身邊看見他。

  李誠說:「張培,你必須去休息——我說過有一百次了!」

  張培微微一笑,說:「四二號!劉營長負傷以後,營部就是我一個人,我忍心丟下工作去休息?」他看看政治委員和周大勇,又抹抹臉上的雨水,說:「戰士們當中,生病的人也不少啊!我能咬住牙,他們也能咬住牙。鬥爭這樣緊張,躺在病床上是很難活下去的!」

  「真是!讓我怎麼說呢?」李誠氣憤地把帽子扯下來,擰了擰水,又戴上。他低著頭,撲嚓撲嚓踏著泥水,走得挺快。他讓一個騎兵通訊員把馬交給張培騎,便朝前邊走去了。

  二

  日夜急行軍,從敵人側翼趕到敵人前頭的這一支部隊,現在插到綏德縣和清澗縣之間的九裡山了。

  九裡山是鹹榆公路的咽喉,敵人逃回延安必經的道路。戰士們一登上九裡山,就頂著大雨構築工事。

  他們很快地做起了縱深挺寬的強大工事。山頭上,到處都是炮兵陣地、掩蔽部、伏地碉和像蜘蛛網一樣的交通壕。屋簷吊線的連陰雨,不歇氣地下著。天氣黑鼓洞洞的,人走在這樣的黑夜裡,就像跳進了煙囪。

  李誠從團指揮所摸出來,走到第一連陣地上。

  周大勇和王成德領著戰士們正在挖工事。戰士們一面站在泥裡挖掘,一面排水,還急切地談論什麼。有的戰士換班下來,便蹲在泥水中抱住膝蓋睡覺,鼾聲呼呼響。這時候,即使敵人炮彈落下來,火光沖天,也休想打斷他們的睡夢。

  李誠鑽到戰士們挖好的一個伏地碉中。他用手電筒照著看:伏地碉的內壁上,戰士們鏟平一塊二尺見方的地方,上寫「記功牌」。戰士們都爭著向他報告:「四二號,我們的碉堡叫『勝利碉』,他們的叫『人民戰士碉』。我們給這些碉堡命名的時候,還舉行了『命名典禮』呢!」

  李誠說:「好呀!同志們,告訴你們連長,就說你們給自己的碉堡命了名,我也代表團黨委正式批准你們的命名。」接著,他又想:「『命名典禮』,真有意思!讓別的連隊派代表到這裡參觀一下才好哩。」

  戰士們高興地順著戰壕往左右傳:「團黨委批准我們給自己碉堡起的名字!」

  左邊掩蔽部裡,也傳出一陣陣的聲音:有的人提出立功入黨,有的提出了打擊敵人的辦法。右邊掩蔽部裡,有的戰士一根一根地擦著洋火,趁光亮艱難地寫挑戰書;有的正在討論立功計畫,漸漸地,熱烈的發言變成了英雄的宣誓:

  「堅決完成阻擊任務!」

  「不讓敵人前進一步!」

  「堅守九裡山配合陳賡兵團作戰!」

  一切意志和智慧的力量,統統發動起來了。

  李誠站在交通壕叉口,望著北面黑突突的山頭。他沒有覺著涼絲絲的雨水順脖子往下流,心頭掠過一種強烈的感情。

  這就是,一個政治工作者,當他看到共產黨人用全部心血、精力傳播的思想變成了不可戰勝的力量的時候,產生的一種愉快和自豪的感情。

  李誠離開一連的陣地,向左前方走,碰見了團長趙勁。

  趙勁和李誠相跟上,順著蛇形交通壕向前走去。

  他倆向左前方走了百十公尺,就停住腳頂著黑夜和細雨,注視九裡山北面的敵人陣地,默默不語。長城外刮來的風,卷著他倆的衣襟。他倆除了有時看見敵人機關槍吐的火舌以外,其他東西根本看不見,可是還是一動也不動地望著。李誠想:

  我們不會蹲在工事中挨打,防守中會主動向敵人反擊的;反擊中敵人炮火猛烈,炮彈撕心裂膽地爆炸,戰士們趴下了,政治工作者如何使戰士們想起他們的決心、誓言、榮譽,如何使戰士們聽到党的聲音而勇氣百倍。他說:「敵人是今天下午趕到九裡山北面的,他們現在幹什麼?」停了一陣,他邊思量邊說:「老趙,現在敵人的官兵在想什麼呢?」

  趙團長有口無心的回答:「嗯。」

  趙勁正在謀算天明後的戰鬥。他想像著:敵人的攻擊開始了……自己的火力按住了敵人,戰士們跳出戰壕,撲向敵人……

  趙勁和李誠聽見噝噝的嘯聲,兩個人很習慣而機警地臥倒了。

  一顆重迫擊炮彈在他們身後爆炸了,火光衝破漆黑的夜空。

  他倆順著一條電光形交通壕,走到本團左翼的陣地前沿。

  這裡跳過一條小溝就是敵人陣地。

  夜更深,天更黑了。有時候,一兩個紅綠的信號彈劃破黑暗的天空,稀疏的槍聲打破了深夜的寧靜。

  兩個黑影出現在三連的陣地上。

  沒有聲息,人們都在豎起耳雜細聽著動靜。猛的,子彈在頭上日——日——地飛過。風也一陣一陣地刮來。右前方遠處的山溝裡有微弱的狗咬聲。

  李誠跳在工事中和一個排長談話。

  趙勁低聲問哨兵:「有動靜沒有?」

  「敵人大概睡覺了。聽,簡直魚不跳水不動!」

  趙勁問:「剛才不是還打槍麼?」

  一個戰士指著正前方說:「剛才,那邊機槍打了幾槍,又打了五發信號彈,還有人晃著手電筒亂跑。」

  「好遠?」

  「二百多公尺。」

  趙勁背著手直挺挺地站在工事上。

  一個戰士說:「四一號,敵人不停地瞎打。你來,站到我這個掩體裡觀察,」他跳出單人掩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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