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保衛延安 | 上頁 下頁 |
| 八六 |
|
|
|
陳旅長走到門口又返回來,望著李誠那瘦削而陰沉沉的臉,說:「我們要為活著的人著想,我們沒有權利為已經倒下的人悲痛!當然——」他左手伸出來用力往下一壓,再也無法說下去。他後悔自己又提起衛毅犧牲的事情,顯出不願再談下去的神情。「李誠,派一個參謀帶我到一營去。我要去看看我的戰士們!」 陳旅長走後,衛毅的親兄弟衛剛和衛毅的警衛員走進來。衛剛頭上脖子上都紮著繃帶。 李政委問:「你回來了?」 衛剛說:「三岔灣戰鬥中,敵人飛機扔的炸彈把我的通信員炸掉,把我也炸得死過去。同志們都說我完了,可是以後衛生隊的同志們又把我從土裡刨出來,送到醫院。我昨天半夜裡趕回來,現在還在政治處住著。我——」李誠說:「這些,我知道。我問你為什麼不多在醫院住幾天?為什麼這樣快就回來?」 衛剛搭拉下眼皮,說:「快?我倒是回來得太慢了!」 李誠,往日像千年的柏樹一樣堅實,搖不動,可是目下,痛苦攪得他心亂如麻。他突然雙手扳住衛剛的肩胛,望著他的眼,聲音抖動地說:「衛剛,再大的打擊,我們也經受得起!經受得起!經受得起!……」衛剛的樣子,這樣像衛毅。李誠覺得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衛剛而是衛毅。衛毅像是微微聳聳肩膀,誠樸而諄厚地微笑著說:「政委!戰士們勁頭挺足!」衛毅的警衛員把馬褡子搬進來。李誠想:「他是用門板給衛毅把床支好了?」直到現在他還想不通:衛毅那樣氣剛剛的人,就能撇下自己的事業,永遠離開了自己的同志?不會,這是絕對不會有的事情! 衛毅的警衛員說:「李政委,參謀長只有一條老布被子,我們給他裹上了。現在要蓋棺材,你是不是再去最後看一看他?……再去最後看……」李誠猛地擺了一下頭,說:「不!」 警衛員還遲疑地站在那裡。 李誠大喊:「我不去看!我不去看!你走開,你走開!」 李誠很快地來回走著。 突然,衛剛頭頂住牆,哭了,大聲哭了:「哥!讓我替你去死!讓我……哥!」 李政委自言自語地說:「一個非常優秀的人倒下了!…… 黨的事業需要他,非常需要!」他的胸口有什麼東西激烈地湧動,血液在血管裡急速地奔流。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窯洞的角落,衛剛什麼時候走開,他也不知道。 突然,門外山頭上齊放了幾排子槍,隨著槍聲又是低沉悲痛的歌聲: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 要為真理而鬥爭! 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 奴隸們起來,起來! …… 李誠立正站著,兩眼湧出了熱淚;大顆的淚珠從戰火燒過的臉上滾滾而下,滴到胸前的衣服上! 他木然不動地站了半個多鐘頭。 他走到窯洞門口,看見戰士們押著一群一群的俘虜,從溝渠裡過;河槽裡也有許多戰士,來來回回忙迫地幹著什麼。山頭上有很多遊擊隊隊員和老鄉們,找尋敵人丟的槍支和子彈。 他點起一支煙,猛吸了幾口,就向連隊走去。 為了忘卻悲痛,他需要把自己投入工作,投入緊張熱烈的連隊生活中去! 李誠順著山溝走去,有時候走進棘針林裡,衣服給掛破了;有時候踏到泥水中,鞋子給濕透了。到連隊去,到底到哪一個連隊去,他也說不清。突然,在山溝的轉彎處,他碰見旅政治委員楊克文。 楊政委炯炯閃光的眼,盯著李誠說:「陳賡兵團正敲潼關的大門,快戳到胡宗南的老窠啦!」他扭轉身子,指著山溝的深處,又說:「瞧,李誠!」 李誠順著楊政委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露營的戰士們,爭著閱讀什麼傳單,高興地呼喊: 「陳賡兵團全部渡過黃河!」 「西北大反攻萬歲!」 「全國大反攻萬歲!」 …… 李誠心頭湧起一種劇烈的激動的感情。他想:我們用重大的代價換來了一切啊! 【第七章 九裡山】 一 大進軍開始了。戰士們漫過溝渠、山崗,從北向南踏著大反攻的路,勇猛地追趕敵人。部隊行列中,飄飛著各色各樣的油印傳單。傳單的內容大致是:胡宗南的命根子整編三十六師讓西北野戰軍消滅以後,董釗、劉戡率領的七個多旅,像熱鍋上的螞蟻,擠在米脂縣北邊的山區,團團打轉。 米脂縣以北的山區,人煙稀少,糧食很缺;這會,秋雨又三天兩頭不歇氣地下。蔣賊軍,人無糧食,馬無草料,俄得要死,凍得要命,又膽顫心驚生怕和三十六師落了一樣的下場。正在敵人這要命的節骨眼上,陳賡兵團,突然強渡黃河,打到豫西,向敵人展開猛烈攻勢;洛陽危急,潼關吃緊,胡宗南的老巢西安,像一隻快沉的破船,在風雨中飄搖。 敵人五六萬人從米脂城北的無定河邊全線潰逃開始了,沿途修建工事,輪番掩護退卻,準備逃回延安…… 彭副總司令率領西北野戰軍主力,從米脂以北地區出發,沿鹹榆公路以東黃河以西地區,日夜南下,準備趕到敵人前頭,插到敵人防守空虛的延安附近,打擊敵人。另外。鼓總命令一個縱隊繞敵人右翼,插過無定河,沿鹹榆公路對敵人進行側擊、堵擊,延遲敵人南逃的時間,消耗敵人力量,讓敵人每走一步都要付出重大的代價。 奉彭總命令,從敵人右側前進的這個縱隊,上至司令員下到每個戰士,只有一個念頭:趕到敵人前面去! 戰士們從白天到黑夜,從黑夜到白天,不歇氣地急行軍。 他們一陣翻出一陣過溝;好大的山好陡的坡啊,戰士們爬著上,溜著下。 逃竄了一整天的敵人,晚上宿營在山頭。他們燒起一堆堆的大火。 敵人盲目地射擊,冒詐地呐喊:「你們上不來!」其實,他們什麼也沒看見。 我軍從敵人燒著火的山下穿過,從敵人的眼睫毛下邊悄悄地向前流去。這樣多的人馬又是這樣輕巧,有嚴密組織的軍隊該是多奇妙的整體啊!「不准抽煙,不准說話。」這一道一道的命令,戰士們都是貼住耳朵往下轉述。說來也言怪,首長們傳下來這命令後,連那馱炮騾子、又踢又咬的牡馬,也都悄悄的不嘶叫了。你要伸長耳朵聽,只能聽見沙沙沙的腳步聲,牲口蹄子圪嗒嗒的響聲,兵器輕微的撞擊聲。你要瞪圓眼睛看,只能看見數不清的黑影子和戰馬鐵掌擊起的火星,還能看見螢火蟲在草叢中亂竄。 戰士們一連翻了五六架大山,漸漸地,敵人在山頭上燒起那一行一堆的營火,落在部隊後面了。 戰士們的衣服讓汗水浸濕了;濕衣服涼冰冰地貼在身上,冷得上下牙齒直磕碰。 深更半夜了,戰士們眼皮上墜了千斤石,腿像兩根木椽,腳底板熱辣辣地發脹。他們的腿機械地向前邁進。有的人,眼一閉睡著了,腳虛踏一下又驚醒了。有的人還邊走邊做夢:夢見自己沖入敵群投出幾顆手榴彈;夢見敵人飛機俯衝下來,亂箭似的發光彈在飛;夢見炊事員煮了一鍋熱騰騰的土豆,給大夥均分……直到自己的頭,碰到前邊人的背包上,這才把夢給打斷。 天空黑沉沉,#*#饔曖窒縷鵠戳恕*戰士們趕到無定河邊,正是夜裡四點半。他們連衣服都沒來及脫,就手拉手*#過了水淹到胸膛的無定河。當縱隊的後衛部隊過河時,天已大亮,山頭上敵人用機槍封鎖河面,有些同志在河心負了傷,水面上浮起一股股的鮮血!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