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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我站在這裡危險,你站在這裡還不是一樣危險?」趙勁凝視前方說。「你們要注意觀察,還要搞清友鄰部隊的位置和你警戒的範圍。」他沉思了一陣,又說:「警戒還要往前伸!」

  帶班的幹部說:「前邊的壟坎上已經伸出了一個小組。」

  趙勁和李誠摸下壟坎去,那裡三個戰士趴在掩體中,端著槍盯著前方。趙勁、李誠檢查了工事。工事作得很好:很牢靠,又能發揮火力。

  李誠摸摸戰士的衣服,衣服讓雨水淋得透濕。他彎下腰,又摸摸一個戰士的光腳丫子,啊,那腳丫子涼冰冰的。李誠不禁心疼起來了。他說:「告訴你們連長,要他派人送點麥草來,鋪在掩體裡。」

  李誠、趙勁把周圍的地形仔細地摸了一番,貼住耳朵研究了一陣,又返回到本團陣地中回地帶的前端。這裡有的戰士蹲在戰壕中,有的戰士持著槍雄偉地屹立在黑暗中。

  「口令!」遠處傳來雄壯的喊聲。

  敵人啪啪打了十幾槍。

  趙勁和李誠含糊地答應了一聲口令,就彎下腰,忽忽忽地跑到哨兵身邊。

  李誠問哨兵:「我答口令,你聽清了沒有?」

  「沒有!」

  李誠說:「對呀!這樣遠問口令連你也聽不清回令!」

  趙勁接著問:「你說,敵人聽見我們的口令好不好?」

  那個戰士說:「要讓敵人聽見就糟了。」

  趙勁說:「對呀!那麼你為什麼七八十公尺遠就大聲問口令?」

  這時周大勇、王成德聽說團首長來了,就急急地趕來。

  王成德和李誠在談什麼。周大勇聽見那個戰士和趙團長談話,他就不吭氣地站在一旁。

  趙勁說:「你喊得很威嚴。軍人就要有這股雄偉的勁頭。

  可是哨兵發現了動靜,多少公尺遠才低聲問口令呢?這問題請你們連長給你講,因為這是他的責任。」

  「好。」

  趙勁轉過頭,對站在他身邊的周大勇說:「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隨時隨地教育戰士,在每個工作細節上對黨負責呢?」

  周大勇沒吱聲,他的臉齊脖根紅了;慚愧的感情,在襲擊他。

  趙團長和李政委順交通壕向本團指揮所走去。

  這時,已是十二點半鐘了。槍聲漸漸地響密了。

  三

  九裡山南北都是小川道。鹹榆公路從北邊的小川道爬上山,又彎彎曲曲的向南邊川道裡伸展去。這一帶的山看不出分明的脈絡,一眼望去,盡是起伏的山頭。九裡山像是一條東西橫著的山梁。這條山梁,比起周圍的山梁來,算是又高又平的了。

  九裡山阻擊敵人的這個縱隊,能直接參加戰鬥的不過兩三千人,但是這兩三千人要用勇敢、智慧和巧妙的戰術構成一道銅牆鐵壁,阻擊住五六萬敵人,而且要阻擊六七天。拂曉,戰鬥打響了,平均一個人民戰士頂住二三十個敵人的激烈戰鬥開始了。

  九裡山的正面是趙勁這個團和兄弟部隊堅守著。他們從天黑打到天明,從天明打到天黑。不斷頭的秋雨也是從白天下到黑夜,從黑夜下到白天。

  一天晌午,部隊趁大雨,攻擊敵人,奪下一個山頭,捉到一批俘虜。俘虜們一個個都餓得皮包骨頭。

  周大勇正要派幾個戰士把本連隊捉的俘虜送下山去,猛抬頭,看見陳旅長走來。

  陳旅長淋著雨、踏著泥漿,走得很快。他的衣服上濺上了很多泥巴。日夜慘烈艱苦的戰鬥,熬得他臉色黃瘦。他的絡腮鬍子長了半寸多長,鬍子上滴滴的水點往下落;缺乏睡眠的眼裡佈滿了紅線。他總是樂觀的充滿精力的,仿佛讓人覺得,疲勞、艱苦、饑餓、淋雨、冷凍總不能制服精力旺盛的人。

  自從戰鬥開始,陳興允跑遍了九裡山上本旅堅守的各個陣地。有時他整夜價,從這個營、團指揮所跑到那個營、團指揮所,查問著、命令著、吩咐著。他用簡單鋒利的話句,把一切有疑慮的人,都激發起來了。有時候他突然出現在戰壕裡,出現在衝鋒出發地,出現在炮火激烈的地方,嚴峻而昂奮地指揮那場惡戰。

  陳旅長邊走邊高聲向戰士們打招呼:「同志們,困難嗎?」

  「七〇一,算不了什麼!」

  「算不了什麼!」

  陳興允很喜歡戰士們這充滿英雄氣概的話語。他說:「確實算不了什麼。我們困難,敵人更困難。敵人有的部隊兩三天也吃不上一頓飯。同志們!我們遇到的困難是暫時的,可以戰勝的!」

  他的樣子,他的一舉一動,都給了戰士們一種又奇妙又巨大的力量。

  陳旅長到了趙勁團的指揮所。這時他臉色鐵青、冰冷。他問:「張有強?」

  趙勁說:「到三營去了。」

  「要他馬上回來!」

  趙勁立刻就給三營指揮所打電話。

  一個參謀把一幅作戰地圖鋪在地上。陳旅長,一條腿跪下去,雙手撐住地,眼睛盯著地圖。過了一陣,他抬起頭,低聲說了幾句話。又拿出煙盒,抽出一支煙,把煙的一頭在煙盒上用力地磕了幾下,吸著,沉思著。

  張有強原來是趙勁團的一參謀。自從沙家店戰鬥中團參謀長衛毅犧牲以後,他就代理團的副參謀長。

  一個鐘頭以前,陳旅長打來電話,要趙勁團派一個營插到敵人中間的地區去活動。恰好張有強在團指揮所接電話。當時,他一再強調困難,說抽不出人。最後陳旅長嚴格地批評了他,他才磨磨蹭蹭地接受了任務。

  張有強鑽進了掩蔽部,他渾身讓雨淋得透濕,帽檐上滴著水。

  陳旅長盯住掩蔽部的牆壁問張有強:「你講講,到底有好大的困難?」

  張有強心裡謀劃:「我把實際情況講一講,大概旅長就會瞭解我們的困難。」他很有條理的把本團的困難情況講了一番,最後,總括起來說:「一切都很困難;戰鬥非常激烈。今天光團指揮所的人,就和敵人拚了三次手榴彈!」

  陳旅長鐵一樣的下巴,微微顫動。他直盯著張有強,眼裡射出兩股嚴厲的光。他說:「『人很少,抽一個營出去活動,我們團就很難作戰。』可以這樣說嗎?」

  張有強怯生生地分辯:「確實困難,確實——」陳旅長打斷他的話說:「困難?我們這些人,不是為克服困難而來的嗎?」他望著掩蔽部外面,又聲音低沉地說:「有些幹部遇見的情況,本來困難的要死,可是他不空喊,他想辦法克服困難,他有戰勝困難的氣魄。只有這樣的人,才使人尊敬!」他突然轉過臉來,那鐵鉗子似的眼光又鉗住了張有強。「我們最困難的時候,也是敵人受不了的時候,誰能熬過這困難的最後幾分鐘,誰就是勝利者。你想想,國民黨這些敗兵,聽到身後槍響,心裡是什麼滋味?我們在這裡多頂一天,敵人會餓死多少啊。我們在這裡多頂敵人一天,陳賡同志渡過黃河的部隊,在豫西會有多大的進展啊!為什麼你的眼睛只看到你們團而看不到我們整個的事業呢?」他緊閉住嘴,停止說話。顯然,他在盡力壓制感情,使自己冷靜。他的臉色黑煞煞的,眼睛閃著清冷而剛毅的光。過了好一陣,他又說:「我問你,我們一個人頂著二三十個敵人,如果不用各種手段打擊敵人,還能堅守住這九裡山?還能完成六七天的阻擊任務?你認為縱隊黨委指示,派一些部隊插到敵人中間去活動是沒有道理的嗎?……戰士們知道目前忍受這些艱難的意義。因此,他們有無限的勇氣,他們要求用一切方法痛擊敵人,消滅敵人!」陳旅長盯著張有強,盯了足有一分鐘,說:「你沒有戰士們的英雄氣概!」他的聲音為那被壓制的感情衝擊而微微有些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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