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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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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旅長覺得他必須馬上趕到趙勁團去親自掌握部隊,攻擊三十六師師指揮所佔領的那個山頭。因為攻下那個山頭,全部勝利就撈到手了。 這時候,電話鈴又響了,陳旅長抓起耳機喊:「趙勁?——」趙勁剛回答了一聲「嗯……」,耳機中又傳來另外一個人的口音:「趙勁,你要向你們旅長報告我到了這裡,有什麼必要?怕什麼!子彈又沒有長眼嘛……」「哦,彭總到趙勁團指揮所了?」一陣感動而震驚的感情,隨著電流流進陳旅長的心裡,飛快地傳遍全身。他在耳機中喊:「趙勁,三號在你們那裡?你要注意保護她,而且不能讓他再往前頭摸。我馬上就去咯。」趙勁大概拿著耳機和彭總說什麼,陳興允只能斷斷續續地聽到彭總那鎮靜而從容的聲音: 「很好……一鼓作氣,求得全殲……不要替我操心,我又不是新兵,還要班長帶領我學打仗……」陳興允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在耳朵裡,聽彭總說話。 陳旅長扔下電話耳機,說:「老楊,我去了。」他躍出塹壕。 楊政委一把拉著他,喊:「你不能離這裡,我到趙勁那裡去,帶領他們拿下那個陣地;你掌握炮兵,配合我攻擊。我去咯!」他不容陳旅長分辯,以軍人特有的矯健、敏捷,向炮火激烈的地方跑去。他一陣跑,一陣滾,又一陣匍匐前進。不一會,他的身影讓炮火的煙霧遮住了。 五時一刻,陳旅長那個旅配合兄弟部隊向整編三十六師最後一些陣地發動總攻擊。 這是最緊張的時刻,人們經過整日激烈戰鬥,嘴幹舌燥,神經緊張到極點。槍炮聲好像山洪爆發,吼成一片!英雄的人民戰士在強大的炮火掩護下,一次、二次、三次、四次…… 反復地在衝殺。殺聲、喊聲搖天動地,耳朵震得只是嗡嗡響。 戰士們突上去了。刺刀、手榴彈、肉搏……佔領敵人陣地的號聲響了;戰場上響起了歡呼聲;紅旗在煙火中忽隱忽現。 部隊突破敵人最後的陣地以後,太陽已經落了。全部控制了敵人陣地的時候,已經斷黑。 敵人陣地上到處都是被摧毀的地堡和塹壕;到處丟著屍體、大炮、機槍、子彈箱和爛鞋破衣……有的部隊沖上敵人陣地後,立刻就去追擊了;有的部隊還在清點人數,整頓組織;有的部隊還在清查俘虜、武器。 陳旅長趕來了,他問了嚮導,知道此地是沙家店以南十二裡的風山。他要參謀們把地圖鋪在地下。一個參謀用手電筒照著地圖。 陳旅長看著地圖對旁邊幾個幹部說:「你們的部隊全部追擊去了麼?」 一個幹部說:「這裡還有一些部隊打掃戰場。」 陳旅長說:「把其他事情放下,統統去追擊!」 西北野戰軍所有的部隊都在猛追潰亂的敵人。 周大勇率領第一連攻下敵人最後一個陣地時,就沒有停止,繼續追擊,不顧一切地向敵人中間插。他心裡有數:「敵人是被打散了的,再多也沒有什麼戰鬥力。」他讓戰士們按上級規定的記號:把白手巾綁在左胳膊上,從山頭上追到溝裡,從溝裡追到山上;見了敵人就往中間鑽,鑽到中間就四面開花往外打。敵人往山下滾,往溝裡跳,互相踐踏,狂呼亂叫。到處是敵人牲口、死屍、傷兵、炮、槍支、背包,到處是一堆一堆放下的武器和擠在一塊等待收容的俘虜。周大勇不停地派戰士把俘虜們往後帶。他一共捉了多少俘虜,自己也記不清。 追了七八裡路以後,周大勇一清查自己身邊的戰士,只有馬全有掌握的一個班了。他正清查人數,眼前黑糊糊的擁來很多人,有人還低聲喊:「誰!」 周大勇腦子一轉,連忙把身後邊的戰士一推,要他們包圍敵人。他回答:「自己人!」大搖大擺地往敵人跟前走。 一個敵人怯生生地問:「哪,哪一部分?代,代號?」 周大勇忽地撲上去,照一個敵人鼻子上猛砸了一拳,那人跌倒在地,周大勇搶前一步用腳踩住。 腳下的人喊:「你是誰?你是誰?哎喲!」邊喊邊咬周大勇的腿肚兒。 敵人摔過來一顆手榴彈。 「啪!」周大勇給了腳下的敵人一槍,又一腳把那死屍踢得翻了過兒,朝另一個黑影撲去。 馬全有帶著戰士們從敵人兩翼呼呼地喊著撲上來。敵人又投過來幾顆手榴彈。戰士們回了他一排子手榴彈。 有幾個敵人跟著一匹大白馬猛竄。有騎馬的,這個什麼大官?說不定就是三十六師(軍)師長鐘松。周大勇不歇氣地窮追。猛乍,他影影糊糊看見一個敵人,扳住馬鞍正要上馬。周大勇推倒兩個敵人,一步搶前,揪住那個正要上馬的人。那傢伙也精,脖子一縮,往旁邊大溝中一滾,忽隆隆下去了。周大勇一看手裡,扯下了那傢伙的一片衣服。他連忙往溝裡摔了幾顆手榴彈。接著,他扭頭,飛起腿踢倒那牽馬的敵人,又用膝蓋頂住那人的胸脯,問:「滾下去的是誰?」 「長官、長……高抬貴手!滾下去的,是,是師長,鐘,鐘松……」周大勇好氣憤啊!問:「真是?」 「我不說假話!長官,我是個跛子。官長!鐘師長三處帶傷,滿身是血。你看,這是他的馬。我,我是馬伕!」 周大勇打著手電筒,又從地下揀起他撕下的那片衣服。一看,是衣服前襟,前襟的口袋中有鐘松的名片、蔣介石的嘉獎令、胡宗南來的一份允諾提升他的電報等雜七雜八的東西。 「追!追!追他個屁滾尿流!」周大勇帶著戰士從溝邊往下摸著,要去搜索。他邊走邊獨自嘟噥,滿肚子的火氣:「他媽的,到手的金子變成了銅,沒撈住這泥豬癩狗的小子才丟人!」 寧金山說:「連長,三十六師叫咱全給收拾了,你還長出氣!」 周大勇喊:「囉嗦!快往下溜,捉住鐘松才算乾淨徹底!才算無一漏網!」 九 早晨,當陳旅長睜開眼睛的時候,陽光已照在窯洞的窗戶上了。他看見旅政治委員從馬褡子上爬起來,走出去了。他一時記不清他們昨天晚上怎麼從戰場上回來,又怎麼躺在這窯洞的草堆上睡到現在。閃過他腦子的最明顯的念頭是:勝利撈到手了! 瞌睡還在纏磨他。他舒展了一下身子,渾身各骨節都痛,耳朵裡有各種嘈雜的聲音。他咳嗽了一聲,嗓子是沙啞的,又幹又痛。這二十多天人們是在一陣旋風似地緊張中過活的。他想,勝利,好不容易啊!二十多天,日夜急行軍,冒風雨,忍饑餓,偵察,判斷情況,制訂作戰計畫,開會討論,表決心,摸地形,挖工事,衝鋒,肉搏……一件件的事情像放映電影一樣,從陳旅長腦子裡閃過。他想: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幾個鐘頭的戰鬥啊!一切意見,計畫,決心……每一個人是勝利地活下來,還是英勇地犧牲?也都在那戰鬥的幾小時中猛烈地經受考驗。他又想起了很多戰士幹部的臉膛;想起團參謀長衛毅。想起了敵人遮天蓋地地撲來,衛毅用無畏的英雄氣魄擋住了敵人,直到忠誠的烈火燒至最後!像戰爭中常有的情形一樣:在緊張戰鬥的時候,即使最好的同志和最親愛的人犧牲了,人都很少有憐惜和難過的心情;可是戰鬥打罷,想起那些犧牲了的同志,人就會心如刀絞,流下眼淚。這時,陳旅長想起衛毅和其他犧牲了的同志,一陣悲痛襲上心頭!他從鋪上爬起來,好像要趕走自己腦子裡一切翻騰著的思想感情似的! 電話鈴響了,他拿起電話耳機,說:「嗯,好,讓周大勇把俘虜來的高級軍官和繳獲來的文件帶來見我——正十二時。嗯,整頓組織;嗯,彈藥要立刻補充。對呀!準備繼續戰鬥!怎麼?對的,對的……」陳旅長像一切指揮員在戰後的情形一樣:渾身疲乏,腦子轟響,臉色焦黃,眼窩陷下去了。但是,他總強打精神幹完自己應該幹的一切事情。 陳旅長到了趙勁團的團部,看見該團政治委員李誠。陳旅長沉下臉問:「趙勁呢?」 「到一營去了。」 陳旅長停了好一陣又說:「衛毅犧牲了!」下邊一句話沒說。但實際上是責備,「這要你們負責的!」 李誠側過頭,望著一邊,沒有說什麼。他知道這是無謂的埋怨,這是由悲痛變成的激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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