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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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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松坐在行軍床上,手托住下巴思量了一陣,長出了一口氣,說:「咦!我部是以大膽進攻而為友軍所驚服。但是他人驚服之餘,豈知我們花費的心血?我們任何大意疏忽,都可能被敵人利用。這樣沉痛的經驗是很多的。和共軍作戰,要勇猛大膽,也要萬分小心。例如,我軍從魚河堡出發,我主張不順公路南下,而渡過無定河沿河南岸和公路平行推進。諸位曾提出過異議:何必這樣繞圈子?其實,這是以防萬一的,這是不得已的!因為和共軍作戰太不易!共軍,這簡直是世界上最凶頑最狡猾的敵人。有時候,你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被消滅了,可是他突然又撲上來扼住你的脖子。你簡直說不清他們是一種什麼人!」他猛地站起來,說,「有我無敵,我們是和共軍誓不兩立的。為此,我要求我的部下,掃除對共軍的任何恐懼觀念!我也要求我的部下銘記:勇於進攻,膽大心細,使敵人無隙可乘,作戰則百無一失!」 那個矮個子軍官說:「是啊!鐘師長雄才大略,雄才大略!」 鐘松兩臂交叉起來抱著肩膀,表示有些涼意。隨即有人給他披上一件草綠色絨夾衣。 鐘松說:「明天渡無定河,鎮川堡唾手可得。我軍一進入鎮川堡,就立刻經沙家店、烏龍堡東進,和劉軍長率領的隊伍會合,最後撲滅共軍!這樣猛進,看來危險,實際上是安全的。因為,共軍已摸到我軍行動規律:遲緩。而我們行動迅速,就會出敵意料。」他得意而自信地重複:「出敵意料!」 那個矮個子軍官試探地問:「劉軍長不是來電說,要我們在鎮川堡暫時休息,充分研究敵情以後再東進?」 鐘松說:「他已經是驚弓之鳥了!看,這是胡先生剛發來的電報。他說,蔣主席要我們握緊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最後消滅共軍,結束陝北戰爭。胡先生也電示劉軍長,要他率領隊伍十九日到達烏龍堡與我部會師。」 另外一個軍官問:「不是說,劉軍長派一部分隊伍順鹹榆公路北上到鎮川堡與我師會合後,我們進入北線的大軍才分頭向葭縣地區推進嗎?」 鐘松說:「我只對胡先生負責。我拒絕了劉軍長的命令,因為他這沒有遠見而膽怯的作法可能貽誤軍機。我不僅拒絕了他的命令,我還要劉子奇率我師一二三旅先火速向烏龍堡推進。我要向胡先生證明:劉軍長率他的二十九軍全部人馬還不能達到烏龍堡的時候,我師的一個旅便提前趕到了。」 那個矮個子軍官大吃一驚,說:「師長!我記得方才會議上你似乎沒有明確地提到這一點呀!子奇兄率一二三旅首先東進,似乎有分兵推進之——」話不投機,鐘松作了個截止對方談話的手勢,又指著自己的鼻子,說:「各位相信我好了。行兵貴乎神速。神速!這是成功的要法!」他走到地圖下。親自端著蠟燭,在黃河跟無定河之間畫了個大圈子,說:「看,諸位!我雲集在北線的十萬大軍分路合圍,全部消滅共軍,指日可待。諸位,我師將士雖然備嘗苦辛,但是我們將在中國軍事界獲得光輝的地位。這是現在即可預加論斷的。作戰如下棋,預測不出幾著還和敵人交手,豈不可笑!」他迅速地轉過身來,又說,「兩三天以後,陝北戰場將會出現怎樣的奇跡啊!現在能理解這一重大事件意義的,只有蔣主席和胡先生。」 那個四十來歲的矮個子軍官哈著腰,說:「師長的英斷,本人十分敬服。我們即將完成的豐功偉業,不僅會使全國戰局改觀,而且會被寫入戰史,成為兵家的美談!」 鐘松高高地舉起右臂,環顧周圍的人,興奮地說:「如果達到了這一目的,那就要感謝蔣主席和胡先生對我們的栽培。」 將校官員,「啪」地腳跟一靠,胸脯挺直,兩臂下垂,五指併攏貼住褲縫,仿佛蔣介石和胡宗南,進了窯洞,到了他們面前…… 四 白天,敵人飛機在米脂縣以北葭縣以南,黃河和無定河當間的地區,反復地偵察,但是他們在這一片波濤起伏似的黃土山地裡,是看不出什麼名堂的。不要說集結在這裡的各路大軍,就是連一個老鄉、一頭毛驢也看不到。山坡上或者川道裡的一個又一個村莊,也都不見炊煙,像是遠古洪荒的地域。可是晚上呀,這一片山地裡就變得熱鬧了。老鄉們,男女老少仿佛從地底下鑽出來似的活動開了:有的幫部隊碾打糧食;有的幫部隊燒火做飯;有的幫戰士們縫補衣服;有的扛著槍四處巡邏;有的扛著擔架,急急地奔走……成千上萬的人民解放軍,也在緊張地運動。山頭上山溝裡,到處都是步兵、炮兵、騎兵。步兵在山溝行進,腳步聲沙沙地響;戰士們緊張、低聲地轉述命令:「跟上!」「不要跑,邁大步跟上!」炮兵部隊上山的時候,馱炮騾子哼哧哼哧喘氣;炮兵戰士們,用手推著炮筒,給牲口使勁。一隊隊的騎兵偵察員和三五成群的騎兵通信員,從部隊行列邊的河槽裡跑過去,馬蹄嗒嗒嗒地響著。馬蹄下濺出的火星,吸引住步兵戰士們的注意力。 步兵戰士們悄悄議論: 「這些老總們真抖哇!像首長一樣,抬腳動步就是馬!」 「哎,我幹過那活計,也不鬆快!」「是呀!我們這一陣兒兩隻腿馱著身子走,一宿營可就睡大覺。他們?宿營後還要餵牲口,半斤八兩一個樣!」 這時候,如果有人突然用照明彈把這山溝都照亮,那便會看見:這些部隊有南來的北往的,東走的西去的,穿來插去;有些部隊在三岔溝口擁擠著搶路走。哎呀!這該多麼混亂!其實,這一股一股的部隊,都是按統一的號令向自己目的地走著。這真像一盤棋,隨著棋子的走動,棋勢仿佛幻變莫測,其實它是有規律的。 夜裡四點鐘,陳光允那個旅的部隊,在一條偏僻的山溝裡宿營了。 少數放警戒的部隊上了山,其他的戰士們都在山溝裡的路兩旁睡著。戰士們有的枕著背包抱著槍,一個緊挨一個睡;有的蹲著背靠背睡;有的因為冷蜷縮著睡。他們有的人睡得很實在,像是大炮也震不醒;有的拉鼾聲;有的牙齒咬得嘣嘣響;有的含糊地說夢話;有的因為腳痛有病,在夢裡輕輕地呻喚。河槽裡炊事員們有的抬水,撿柴,有的在油布上給病號擀高粱面。火苗舔著大行軍鍋的鍋底,從鍋的周圍升騰起來。指揮員和政治工作幹部,有的站著靠樹幹睡那麼三五分鐘;有的把駁殼槍木套栽在地下,坐在槍套上,雙肘支住膝蓋,雙手托住下巴閉閉眼;有的在戰士們旁邊來回走動,哪個戰士低聲呻喚,他便跑過去,摸摸那個戰士的頭,很久很久地蹲在那個戰士身邊,聽那不均勻的呼吸聲。沒有睡的人,都不停地仰起頭望著夜空。天氣陰沉沉的,現在,怕的就是下雨! 宿營後,旅首長住在半山坡上的窯洞裡。這窯洞,想必是遠年住過人。如今沒有門窗,牆角掛著蜘蛛網。可是住在這裡比露營就舒服得多啦! 參謀們正在旅首長住的窯洞裡掛作戰地圖。 旅政治委員楊克文坐在馬褡子上,他雙手撐住膝蓋,頭微微偏著,眼睛盯著牆角,像要看清那牆角有什麼東西在活動。 陳旅長在政治委員面前來回走動,有時候用左手搔著後腦殼。 機要員送來一份電報。 旅政治委員飛快地看了一下,走在地圖邊,指著鎮川堡附近的一個村子說:「老陳,這裡有二百多石糧食。司令員要我們派一個連去掩護群眾把糧食搞出來。看樣子,我們動手遲了,明天中午這些糧食就會落到敵人手裡。」他把電報交給陳旅長,又說:「司令員還說,糧食轉運出來,撥一部分給我們!」 陳旅長把電報看了看,說:「不要說給我們一部分糧食,給一鬥糧食我們也幹!」 楊政委說:「不給一粒糧食,咱們也要幹。老陳,從哪個團抽一個連去執行這任務呢?」 陳旅長說:「要趙勁派個連去。電話架通了,讓參謀長告訴他。」 夜裡四點鐘的光景,周大勇帶領戰士們,順一條山溝向前走去。在前溝裡,他就聽見兄弟部隊的同志說,自己團的隊伍駐地離這兒不遠,可是走了十多裡路還沒走到,真是心急鍋不滾! 猛乍,周大勇看見,溝渠右邊半山坡的一個窯洞裡吐出燈光。他樂了,向燈光跑去。可是哨兵問口令的喊聲擋住了他。 周大勇不樂意地說:「我們執行罷任務剛回來,怎麼會知道口令?」 哨兵問:「你是誰?哪一個單位的?」 周大勇說:「我是『英雄部』第一連連長周大勇。」 一個參謀在黑暗中答話了:「周大勇?來,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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