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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第六章 沙家店】

  一

  無定河兩岸,聽不見往日上燈時光的牛羊叫喚,聽不見孩子們的吵鬧聲,也聽不見成年人高唱「信天遊」小調;倒是,吧叭吧叭的槍聲響了個不歇氣!

  黑夜和戰爭一塊兒來到無定河兩岸!

  八月十五日夜裡十二點鐘前後,在鎮川堡北邊一條山溝中的窯洞裡,一位縱隊司令員照著蠟燭注視著作戰地圖。他清楚:我軍在西北戰場上立刻要從防禦轉入反攻了,可是在這邁進反攻的第一步的時候,西北戰局演變得格外複雜和艱險。

  司令員把蠟燭放在身邊的窗臺上,來回輕輕地走著、籌思著。他兩天兩夜沒合眼了,眼裡網著紅絲,眼皮有點發皺。他的臉瘦岩岩的越發黃了。

  司令員身邊的一個參謀靠牆站著,頭微微低著睡熟了。

  司令員又端起蠟燭,眼睛緊張地在地圖上轉動。

  旅長陳興允和旅政治委員楊克文走進來,一聲不吭地站在司令員身後。陳旅長推起帽子,用左手輕輕地搔後腦殼。楊克文盯著窯洞的角落在緊張地思量什麼。他倆,口乾舌燥,又疲勞又焦急。他倆把指戰員激憤和焦灼的情緒全給帶來了。這窯洞剛才還是很清靜的,目下卻充滿著一種捉摸不定的悶氣。原來,胡匪整騙三十六師(軍),順長城增援榆林,很快地進了榆林城,而且又馬不停蹄地從榆林南下,準備打擊我軍。

  西北野戰軍從榆林城郊撤退以後,就準備在榆林城南四十裡的歸德堡附近,消滅從榆林南下的三十六師,但是敵人滑得像泥鰍一樣,一溜就鑽入魚河堡,我軍沒有撈住敵人。昨晚間,部隊翻山過嶺又運動了一夜,準備在魚河堡到鎮川堡中間的公路上,消滅西北戰場上驕橫一時的三十六師,可是又沒撈住戰鬥的機會。

  西北野戰軍從八月初向榆林前線開進,到今天整整十五晝夜了。戰士們在這十五日十五夜中,不是浴血奮戰就是急行軍轉移。榆林城快要打開了,上級可又決定撤退;現在說是打三十六師,可是屢次不能下手;再加上踏沙窩、冒風雨、饑餓、寒冷、疲勞,因此戰士們急著要打仗,恨不得把敵人抓住撕碎!

  「今天晚上是非打不可了!」陳興允和楊克文覺著,司令員也在謀慮這個問題。他倆心情緊張,眼裡閃著說不清的躁氣,可是怕打斷司令員的思索,所以不聲不吭地站在那裡。直到楊克文打了個噴嚏,司令員才注意到他們。司令員親熱地跟他們握手,要警衛員給他們搞水喝。

  楊克文氣憤的說:「哼,三十六師這樣驕橫!」

  陳興允咬牙切齒,說:「它驕橫?我們偏要摸摸老虎屁股!」

  司令員心情沉重。他看看他倆那剛毅而焦急的臉色,說:

  「很惱火?要不得,同志,我們能把敵人拖到這無定河邊,就是很大的勝利。從全國範圍看,我們吃點子苦把敵人背上,是很有意義的。何況我們還在想辦法整治它哇!」

  「我們能把敵人拉到這裡,就是勝利。這一點我們早就知道,可是……」陳興允、楊克文一邊這樣想,一邊又覺得司令員的話裡有話,可是司令員既然不說明,那就是不便說明。他倆按壓住想要探問的心情,可是,不由得又想:也許陳賡兵團從風陵渡渡過黃河向西安……或許劉鄧大軍又有什麼出敵意料的……

  司令員問:「部隊宿營咯?」

  陳興允說:「宿什麼營啊!部隊統統在下邊溝裡擺著,準備繼續走!」

  司令員打開白銅煙盒,陳興允、楊克文各取了一支煙,他也取出一支。他把煙的一頭在煙盒上用力磕著,說:「是的,不但準備走,如果偵察員剛才報告的情況確實的話,我們還要準備打。」他對楊克文說:「你回去掌握部隊。要是情況確實,要是彭總命令打,部隊就立刻出發。趕拂曉也許會幹起來。」又對陳興允說:「野戰軍司令部就挨著你們後衛部隊駐,彭總在那裡。你去彙報情況,接受任務。情況是這樣的:今天,我們準備在鎮川堡和魚河堡之間消滅敵人,可是敵人不是一直順鹹榆公路直撲鎮川堡,而是繞了一個圈子——從魚河堡渡無定河,沿河南岸的黨家岔下來。看樣子,敵人或許是明天拂曉再渡無定河,佔領鎮川堡。」

  陳興允說:「這些情況我清楚。」

  「不,問題不在這裡。」司令員指著地圖,說,「剛才,據偵察員報告:鐘松率三十六師師部又兩個營從無定河北岸向鎮川堡推進,兩個團在河南岸掩護。這情況是不是可靠,還不一定。我已經再次派人去偵察了,不過,你先去向彭總請示,也許彭總那裡還有新情況。」他看了一下地圖,又說:

  「如果偵察員報告的情況是確實的,如果彭總決定打,那我們趕拂曉就在鎮川堡以北,截擊鐘松的師部和他的兩個營。可是,還有問題:假使這一仗可以打,打起來對我們有多大的好處?……」他來回輕輕地走著,思量了很久,又說:「總之,你給彭總把情況報告一下。總部怎麼決定,我們就怎樣執行。」

  陳興允和楊克文互相望望,臉上閃著按壓不住的興奮,像在沙漠行軍中,猛然發現草地跟流水似的。

  楊克文說:「我想,要是偵察員搞的情況確實,這仗就一定要打。因為再撈不住這個戰機,敵人趕天明溜進鎮川堡,那就麻煩咯!」

  陳興允說,「打!要是搞得好,捉住鐘松那才熱鬧!」

  司令員看了一下表,說:「現在已經是一點鐘了。興允,時間急迫,立刻去。對咯,你帶上一個參謀。如果情況確實,如果彭總決定打,那麼,彭總講的部署情形,你就讓參謀繪成圖,立刻帶回來,我們就佈置!」

  陳興允出了窯洞,下了山坡,翻身上馬,領上參謀和騎兵通信員興沖沖地出發了。

  他們沿著河槽的小路催馬前進。

  陳興允知道敵人雖然是愚蠢的,但也是兇惡的。

  這時,從西北戰場的全域來看:敵人主力第一軍、二十九軍等部七個多旅六七萬人,從南向北,沿鹹榆公路遮天蓋地的撲上來,準備配合從榆林南下的整編三十六師,把西北野戰軍壓縮在米脂以北的葭縣地區,一舉圍殲。這就是說敵人十多萬,向西北野戰軍縮小包圍圈,而西北野戰軍兵力很少,十分疲勞,又沒有糧食吃。敵情是嚴重的,緊張的。戰局發展到非常艱險的階段——雖然陳興允還不知道,兩三天以後西北戰場的形勢會變成這樣:敵人控制了陝甘寧邊區的所有縣城和絕大部分地方;只有在米脂縣以北,長城以南,黃河以西,無定河以東的地區中間約有南北三四十裡,東西五六十裡的一塊地方,是全部西北野戰軍能夠自由活動的地區。中國共產黨中央機關、毛主席和周副主席也在這個地區當中。陳興允放鬆馬的嚼口,讓馬踏小步走去。他想:「情況相當不妙呐!」可是當他想到敵人圍殲我軍的狂妄計畫時,心頭湧上了憤恨和輕蔑敵人的感情。他自言自語地說:「算盤打得挺不錯,哼,活見了鬼!」他的聲音這樣高,連跟隨他的參謀也奇怪地問:「七〇一,你說什麼?」陳興允說:「見鬼!」參謀摸不著頭腦地又問了一聲。陳興允說:「說什麼?說敵人占不到我們的便宜,他們一定要倒楣!一定要倒楣!」

  陳興允仔細思量,他覺得戰勝敵人的勇氣、信心自己是很充足的。不過目前怎樣扭轉這艱險的戰局,他還說不出具體的辦法來。於是他把一切希望都放在這一點上:「看今天拂曉這一仗吧!把鐘松這傢伙撈住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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