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保衛延安 | 上頁 下頁
七一


  現在是一點半,三四個鐘頭以後就要進入戰鬥了!陳興允耳邊響著他臨出發的時候,司令員叮嚀的聲音:「時間緊迫!」一想到這裡,心裡又焦灼起來了。

  陳興允用力扯著馬的嚼口,雙腿磕著馬腹,讓馬猛跑著。

  嗒嗒嗒的馬蹄聲,敲破了深夜的寧靜。戰馬的鐵掌磕碰石頭,濺出火星。

  二

  陳興允在河槽裡下了馬,把馬交給通信員。那匹久曆沙場的駿馬,抖了抖身上的汗水,又用一個前蹄在地上刨著。他憐惜地摸了摸馬的透濕的鬃毛,便和參謀一道,回答了哨兵的盤問,上到半山坡上的一個破爛的村莊。

  他立刻就要看見西北戰場的統帥了。他壓不住自己心裡的興奮,感到精神很緊張。

  他在多次的體驗中,深切地感覺到:彭總善於在艱難困苦的關頭,扭轉一切危機的局面。彭總能預見由於艱難困苦而產生的那種新的力量;那種新的力量是很厲害的致勝武器。陳興允讓參謀留在窯洞外面,他隨著一位野戰軍司令部的參謀走進彭總住的窯洞。

  警衛員點起了蠟燭,照亮了窯洞。

  窯洞空曠曠的。它讓成年累月的炊煙,熏得烏黑。牆上掛滿作戰地圖。靠窗子跟前,放著張破舊的桌子。桌子上堆著一疊疊的檔材料。窗臺上放著些老鄉們日常用的瓶、罐,還有揉卷起角的小學課本。窯洞靠後的左角裡,放著窯主的粗磁甕、破穀囤跟一些農具。

  這裡多寧靜啊,連針掉在地下都能聽到!

  陳興允覺著奇怪、驚訝。東是黃河西是無定河,南北是遮天蓋地撲來的十多萬敵人。目前形勢是複雜嚴重而又緊急的。膽小的人會張惶失措,就連自己這在戰鬥生活中過了整二十年的人,也感到心情沉重。可是這裡的氣氛又是這樣寧靜!

  彭總躺在窯後邊地上鋪的乾草上,蓋著一件破舊的大衣。

  他站起來,緩緩地把大衣披在身上。

  陳興允舉手敬禮以後,就急切地望著彭總的面容。

  彭總微微點頭和他握手。

  陳興允覺得彭總的手是有力的熱情的。彭總的臉色是莊重、樸實、從容的。

  彭總凝視著陳興允的臉,問:「外面很冷吧?」他倒了一茶缸開水,遞給陳興允,又看著他一口一口喝完,然後接過茶缸,低聲而緩慢地問:「有什麼事?」

  陳興允說:「我們司令員,要我來報告情況,接受任務。」

  彭總安詳、穩實地站在那裡,像在深深地思索著什麼。

  陳興允看看彭總,心裡猛地豁亮起來了。彭總那絲毫不露形跡的鎮靜、樂觀情緒傳到他身上了。

  彭總端著蠟燭站在地圖下,回頭望著陳興允,問:「情況怎樣?」

  陳興允指著地圖,說:「據偵察員報告,敵人有兩個團沿無定河南岸推進。河北,靠近我們部隊這邊,鐘松帶他的師部和兩個營,今天夜裡十二時順鹹榆公路下來,準備天明進佔鎮川堡……」彭總瞅著蠟燭的火舌,靜靜地聽著。

  「我們司令員讓我報告情況以後,向彭總請示;如果彭總決定打的話,就讓我接受任務:把河北敵人的師部和兩個營敲掉,搞得好或許還可以捉住鐘松。」

  彭總左手端著蠟燭,右手放在背後,還是靜靜地聽著,一句話也不插問,什麼也不表示。他巨大的身影映到拱形的窯洞頂上,一動也不動。灼熱的蠟油,一滴一滴地落在他手上,可是他像是絲毫沒有感覺到似的。

  彭總帶著深思的神情,聽完陳興允的報告。又盯著地圖,專注地思索著。

  陳興允看看表,就立刻覺得心焦的像油煎:已經兩點鐘了,如果打,趕五點鐘部隊就要進入戰鬥,但是還要調動部隊,部署……他仿佛覺得,左腕上的手錶,「宗!宗!宗!」的聲音特別響,而且是,每響一下,都像誰用拳頭擊著他的心臟。他真想把時間抓住讓它暫時停留一下。但是彭總嚴肅、慎重、冷靜的神情,仿佛向他表明:現在,衝鋒陷陣容易,忍耐卻更艱難,但是必須忍耐,不要著急。

  陳興允望著彭總臉孔的側面,但覺得彭總比四五個月以前蒼老了。彭總鬢角的黑頭發中,像是有一些白髮,眼角的皺紋也增多了。

  彭總是嚴肅、冷靜、耿直而剛正的。第一次站在這位偉大軍事家面前的人,都有一些敬畏的感覺。但是,他一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又那樣平靜、坦率和親切。他說:「鐘松率領三十六師師部和兩個營走河北?這倒是一個新情況。」思索了一下,微微搖頭,說:「不可能吧!」說罷,他又沉入深刻的思索之中了。

  彭總思索了一陣兒,說:「不過,也有可能。鐘松這傢伙很驕傲,他不服劉戡的指揮。」他望著陳興允又補充了一句:

  「鐘松和他的頂頭上司劉戡鬧獨立性啊!」他爽朗地笑了。彭總叫來司令部的一位科長,問:「還收到敵人的什麼消息?」

  「電臺上再沒有收到什麼,我們繼續在收聽。」這位科長說罷話,就退出去了。

  陳興允覺得,彭總周圍的人都是準確而從容不迫地工作著。因此,他產生了這樣一種印象:這圍繞著彭總的首腦機關,是有力的,寧靜的,兢兢業業的,工作效率很高的。

  「假設有這樣的情況吧!」彭總把蠟燭放在一旁,望著地圖,扳著指頭計算什麼,過了半分鐘的樣子,說:「從河北推進的敵人至少有一千幾百人,我們一打,敵人向河邊一靠,河南岸的敵人一定支援。這樣,我們即使殲滅了敵人,捉上七八百俘虜,我們也要傷亡二三百。另外一個可能是:我們一打,敵人往後一縮,我們什麼也撈不到,反而對我們是一個暴露。」他側轉著身子,看著陳興允,說:「我們暴露了以後,南邊敵人主力七個多旅向北一靠。敵人擠在一塊不動,我們想啃也啃不動,目前又缺糧食吃。更重要的是全國戰爭形勢向我們提出了重大的要求……這樣看來,我們即使有打的可能,這一仗還是不打好。」

  「呵!這一仗不打?」陳興允想著,感到震驚。

  彭總親切地注視了陳興允好一陣,問:「你說這一仗打不打?」

  陳興允有些發窘。他不安地說:「總部怎麼決定,我們就怎樣執行。不過戰士們早就等著打了,他們恨不得把敵人一口吞下!」

  「一口吞下?從來沒有這樣的事噢!」彭總微微搖頭說,「我說嗎?不——打,不打。」他說頭一個「不打」是拉長聲音的,緩緩的,商量的;說第二個「不打」是肯定的,堅毅的,大山一樣不能搖動的。

  彭總把蠟燭放在桌子上,背著手來回慢慢地走了幾步,說:「也許你們還會這樣想:敵人到了眼前為什麼不打?」他走近地圖,用手指在無定河跟黃河當間,畫了一個圓圈。說: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